1970年11月25日,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起了個大早,隨後帶著他的「盾會」成員來到了日本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面總部。
三島由紀夫帶著手下劫持了指揮官益田兼利,聞訊而來的數百名自衛隊士兵來到了樓下,三島由紀夫滿心歡喜地對自衛隊發表了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然而得到的卻是自衛隊士兵們的破口大罵。
三島由紀夫感到無比絕望,在他看來,這些士兵已經丟掉了日本民族的「大和魂」,他們根本不能理解自己心中的「日本帝國」,而士兵們也認為這傢伙就是個瘋子,日本戰敗都投降二十五年了,你跟我扯什麼復闢日本帝國,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絕望的三島由紀夫回到室內切腹自殺,在聞訊趕來的許多作家裡面,只有川端康成一人允許被進入,看到三島由紀夫的可怖死狀之後,川端康成喃喃地說了句「三島君,死在這裡的不應該是你,而應該是我」。
兩年後悲劇再度發生,川端康成自殺身亡。
三島由紀夫被人認定為最後一個切腹的日本人(雖然還有一個人隨他切腹而去,但名氣和他遠遠不能比),他試圖喚醒軍國主義,然而得到的是所有人的嘲諷。
在他自殺後,曾有記者詢問首相佐藤榮作的看法,這位首相直接甩了一句「他一定是瘋了」,說完坐上汽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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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生於1925年,原名平岡公威,三島由紀夫是他的筆名。
這位天才作家出身官宦世家,父親平岡梓是農林省的官員,祖父平岡定太郎還做過福島縣的知事,祖母夏子曾在有栖川熾仁親王的王府裡學過王家禮儀。
因而物質與文化生活同樣富足的平岡公威自小便對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無論是茶道,能劇,歌舞伎,他都接觸不少,天天受這樣偏女性化的文化影響,而且平岡公威是由祖母夏子一手養大的,因而他說話和禮儀方面都帶有一絲女性的陰柔,任誰也想不出這位少年日後會以切腹這樣的瘋狂方式結束生命。
平岡公威的性格像是典型的日本男人的性格,他既崇尚美學,個性之中卻又有著瘋狂的暴烈。
在小學上學時,平岡公威因為其蒼白的外表被人嘲笑,有幾個校霸還經常欺負他,一次一個校霸對他大聲譏笑「你的臉那麼白,生殖器是不是也一樣白啊?」
平岡公威二話不說,跳上桌子把褲子一脫,露出下體大聲說道「你可以好好看看老子的生殖器是不是和臉一樣白?」
校霸當場認慫,自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這位外表陰柔,內心狂暴的「脫褲子平岡」了。
1937年,平岡公威因為自小得到的文化薰陶而對文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於是他選擇加入了學校的文學部 ,並且開始發表文章。
而就在這時,卻突然傳來了祖母夏子去世的消息,平岡公威邊離開了祖父家,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邊,由父親平岡梓親自照顧。
平岡梓對於兒子的教育目標只有一個——考上東大,當官!
東京大學是日本人心中的清華北大,尤其是參政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從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的,而平岡梓也畢業於法學部,但是因為仕途上的不得意讓平岡梓一直耿耿於懷,所以和中國許多家長一樣,老子完成不了的事,兒子一定要完成,從現在起,以考上東大為目標!
有點《龍櫻》那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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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岡梓的執著讓父子之間很快爆發了衝突,一天平岡公威正在家裡寫稿,卻被突然衝進來的平岡梓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平岡梓把他的稿子撕成了碎片,饒是平岡公威這樣的狠人,也不敢對自己親爹做出點什麼。
平岡梓怒吼「不要不務正業!你的目標是考上東大,給我進大藏省當官!」
是不是像極了要求孩子拋開一切,以大學為唯一目標的中國家長。
鬱悶的平岡公威不敢忤逆父親的意願,總不能跟親爹打一架或者脫褲子吧,而且就算那樣他也不一定能讓這位固執的爹轉變心意。
於是他只能暫時地放下了筆,而這時學校突然來了一位新語文老師,他看到平岡公威的文章之後大為驚嘆,這特麼是天才啊!
他立刻找到平岡公威,直言:你這樣的人不搞文學創作真是可惜了。
平岡公威將一肚子的苦水倒了出來,親爹不支持,我能怎麼辦,而且我爹還隔三差五跑到學校來看看學校的校刊上有沒有我的文章,一有就立刻找我算帳。
老師給他出了個主意,你取個筆名不就得了,換個馬甲搞創作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平岡公威頓悟,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於是他有了第一個筆名——平岡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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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改名是不是也能改命,之後平岡公威在創作的道路上狂飆猛進,在創作詩歌之後,他又寫起了小說,並將筆名改為了三島由紀夫。
1944年,三島由紀夫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學校畢業,並且得到了昭和天皇的親自接見,這讓年輕且心中充滿熱血的三島由紀夫心情澎湃,恨不得立刻帶著武器為天皇效力。
但是,諸位看看時間就知道了,1944年,日本打不了多久了。
儘管舉國的國民都喊著為天皇盡忠,進行聖戰的口號,但日本的即將戰敗卻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之後的三島由紀夫以優異成績進入了東京大學法學部,沒錯,一心要搞文學創作的青年作家沒有進入文學部,這一切都來自於父親平岡梓的壓力。
但是在大學沒有待多久三島由紀夫就接到了入伍的命令。
東大的學生可是天之驕子,可到了這個時候,日本的兵源變得愈發緊張,別說你是年輕力壯的大學生,就是婦女也得被組織起來練刺殺。
三島由紀夫得知自己「光榮」入伍的消息之後,真是欣喜若狂,他認為自己報效國家效忠天皇的時候到了。
可在入營體檢時,因為被查出患有肺病,三島由紀夫的軍人夢想就此終結,後來他才知道,這是一次誤診,但那時日本投降已經半年多了。
重新回到東大的三島由紀夫於1947年畢業,按照父親的意願通過了高等文官考試進入了大藏省,成為了一名公務員。
但第二年三島由紀夫就選擇了辭職,這次平岡梓也沒辦法了,三島由紀夫對老爹做出了承諾:一定會成為一流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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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7月,日本發生了震驚全國的金閣寺縱火事件,被譽為國寶的金閣寺被寺廟的一名僧侶縱火焚燒,造成的損失極其慘重。
在這樣的背景下,三島由紀夫於1956年創作了小說《金閣寺》,金閣寺的主人公溝口養賢的原型就是縱火僧侶林承賢,在這部小說之中,三島由紀夫描繪的溝口是一個怯懦卻又渴望極度唯美的人,這樣的矛盾性格讓溝口最終走上了一條自我毀滅的道路。
但其實,溝口的形象或許就是三島由紀夫本人。
三島由紀夫被祖母養大,接受的是傳統的貴族文化教育,他的外貌給人一種孱弱的感覺,可事實卻又並非如此,在日本戰敗後,因為沒能應徵入伍而內心耿耿於懷的三島由紀夫開始對自己進行「肉體改造」,他拼了命的鍛鍊,終於將自己原來白面小生的形象變成了一名硬漢。
在《金閣寺》中,有這樣一個場景,一個美國大兵帶著一個日本女人前來金閣寺,因為發生爭吵美國兵把日本女人推倒在地,溝口本想扶起她,但美國兵卻命令溝口踩踏這位已經懷孕的孕婦。
溝口猶豫一下之後便按照美國兵的命令一直將孕婦踩踏致流產,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得到了一種近乎病態的快感。
如果說溝口就是三島由紀夫的話,那美國兵毆打日本女人其實就是在隱喻日本在被佔領時期美國軍人的不法行為,而讓三島由紀夫感到悲哀的是,沒有人出來反抗,曾經叫囂著「一億玉碎」的日本人轉眼間就匍匐在了美國兵腳下,並且甘願為他們做任何事。
而作者本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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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部天才作品,三島由紀夫於1957年獲得了讀買文學大賞,之後的他不停地有新作品問世,獲得了空前的好評。
也就是在這段時期,三島由紀夫組織了一個名為「盾會」的組織,這個組織認為,日本現在雖然經濟發展起來了,但是人民卻安於享樂,丟掉了屬於日本民族的「大和魂」,因此必須重新恢復軍國主義時代的雄風,重建陸軍。那個陸上自衛隊,在盾會的成員看來,簡直就是個擺設。
三島由紀夫帶著手下四處拜訪政治家們,但這些人可不傻,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跟你去搞軍國主義那一套?
在不斷的失敗後,三島由紀夫幾乎絕望了,最終他決定效仿帝國時代軍隊常用的把戲——兵變。
他帶上名刀「關孫六」離開家,父親平岡梓看著他遠去,只是不以為然的說了一句「這傢伙又去參加盾會的集會了」。
在順利到達陸上自衛隊並綁架了指揮官益田兼利後,自衛隊的士兵們將這裡包圍,隨後而來的還有警察和記者。
聞名日本的大作家三島由紀夫竟然綁架了陸軍指揮官,這可是個大新聞。
三島由紀夫讓手下把早已經印製好的《檄文》傳單向下面的士兵們扔下去,士兵們撿起來一看卻是一頭霧水,日本投降已經二十五年,這些年輕人沒有經歷過戰爭,也壓根不明白三島由紀夫所謂的「大和魂」到底是個什麼鬼。
接著,三島由紀夫來到了陽臺上,看著這麼多人對他行注目禮,三島由紀夫的內心暢快極了,他相信,自己的演講一定能讓士兵們群起呼應,喚醒日本人心中缺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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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島由紀夫的演講剛剛開始就遭到了巨大的反對聲浪,自衛隊的士兵們大罵「別說了!」
「混蛋!」
作為一個內心自卑又渴望引人注目的男人,這種否定對他來說是打擊巨大的,三島由紀夫繼續聲嘶力竭地進行演講,但士兵們的唾罵之聲卻不絕於耳,三島由紀夫最後怒吼了一句「我對自衛隊的夢想已經破滅了!」
然後高呼三聲「天皇萬歲!」便進入了室內。
夢想破滅對於一個人的打擊是極其嚴重的,尤其是三島由紀夫這樣偏執的人 ,他無法理解自衛隊竟然對他的演講無動於衷,心理崩潰的他於是選擇了切腹。
日本人切腹有點講究,在切腹的同時必須有一個人在一旁進行「介錯」,也就是在他進行切腹時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以減少痛苦,問題是三島由紀夫找的介錯這哥們刀法不好,一般來說,進行介錯的都是練過劍道的,那樣才能快準狠,一刀完成目標。
結果這哥們連砍三刀,三島由紀夫的腦袋都沒能砍下來,這可比切腹更痛苦了,最後旁邊一個練過劍道,名叫古賀浩靖的哥們看不下去,一刀把三島由紀夫的腦袋砍了下來。
三島由紀夫之死在日本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誰也想不通為什麼這位大作家要襲擊自衛隊基地並且自殺,第一個對此做出官方回應的是首相佐藤榮作,他曾經授命自衛隊幫助三島訓練盾會成員,間接幫過他的忙。
當記者們詢問佐藤榮作對於此事的看法時,他冷冷地丟出一句「他一定是瘋了。」說完坐上汽車揚長而去。
三島由紀夫生前沒能達到自己所謂「喚醒」日本人民族精神的目的,死後同樣無法做到,在政治家們看來,死的不過是一個無無足輕重的人,軍國主義?恢復帝國?那我們這些人放到哪裡去?軍人勢力重新抬頭,只會把日本帶向毀滅。
三島由紀夫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以為自己的死是「殉道」,但在別人看來,實在是不能理解的愚蠢做法,無論是政治家,平民,亦或是自衛隊的士兵,對著一切皆是冷眼相待,唯一一個內心為他感到悲痛的,或許只有川端康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