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宗紹熙五年(公元1194年),辛棄疾再一次被彈劾,不得已,他回到了江西鉛山瓢泉新居中,再度開始了閒居的生活,在這段時間,他寫下了很多優秀的詞作,下面這首《水調歌頭》,便是其中之一。
這首詞前,有一個小序,交代了寫作的緣由和背景,序曰:「趙昌父七月望日用東坡韻敘太白、東坡事見寄,過相褒借,且有秋水之約。八月十四日,餘臥病博山寺中,因用韻為謝,兼寄吳子似」。
這個小序的意思是說,趙昌父在七月十五日用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詞韻,寫了一首關於李太白、蘇東坡的詞,寄給了我,對我進行了讚美,但是這種謬讚是不敢當的,他約我中秋一起泛舟。八月十四日,我因病臥床在博山寺中,於是用他詞作的原韻寫下了這首答謝他的詞,並把此詞寄給吳子似。吳子似,在這段時間,正任鉛山縣尉。
辛棄疾是被排擠之後,才不得已賦閒鄉野的,他的心中,始終有一顆報國的心,但是宏圖之志難展,所以悲憤沉鬱之情,總是體現在他的詞作中。辛棄疾鄉野閒居期間中,雖然常常寄情山水,但是內心深處,卻一直渴望能夠施展自己的抱負,實現收復失地的理想。在辛棄疾的這首《水調歌頭》中,我們便能看到他這種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心情。
水調歌頭辛棄疾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驂鸞並鳳,雲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鬥,我亦蝨其間。少歌曰,神甚放,形則眠。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有美人可語,秋水隔嬋娟。
首二句開門見山,直抒胸臆,以夢境領起,「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表現了詞人高遠的志向和氣魄,概括了全詞的主旨,因為有遠大的志向,所以才有夢天之舉,屈原《九章》中便有「昔餘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航」之句,辛棄疾此處,正是化用。辛棄疾在現實中難以施展自己的才能和抱負,所以只好尋求於夢境,這兩句,實乃全詞的文眼。
接著「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之句,是詞人在夢中飛上青天,並且來到了月宮中,他賞玩著明月,陶醉在這明月的美好之中,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千年。千年的時間跨度,在詞人筆下,信手拈來,絲毫不讓人覺得誇張,反而有種豪邁的氣度。
「有客驂鸞並鳳,雲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此處的「有客」,應該是指詞人的好友趙昌父,趙昌父平素便氣度不凡,世人認為他有陶淵明之風,所以辛棄疾,便以「驂鸞並鳳」來讚美他,以便表現好友的儒雅風採,並且也是對好友讚美自己的回敬之辭。而青山、赤壁,則是指李白、蘇軾。趙昌父騎著鸞鳳飛升,在彩雲之間,遇到了李白、蘇軾,於是四人一起,遨遊天宮。
辛棄疾將趙昌父與李白、蘇軾並稱,他自己雖然也在其中,卻不免要自謙一下,「酌酒援北鬥,我亦蝨其間」,在你和先賢們喝酒的時候,我不過是陪襯,濫竽充數罷了。
詞人為何要這樣寫?除了對應趙昌父原詞之外,還有,便是詞人想說明,在現實中,很難找到像趙昌父這樣志同道合的朋友,只好將理想寄託於夢境和理想中的人物,於是便同李白、蘇軾一起,飲美酒、遊天宮,想像悠遠,氣度不凡。
下片繼續寫夢境,「少歌曰,神甚放,形則眠」,詞人在夢中,瀟灑豪邁,內心充滿了激情,於是唱起了歌兒來,妙在詞人的描寫,說身體雖然猶如睡眠,但是精神卻是奔騰豪放的。這其實,也表現了稼軒在閒居時的心境,身雖閒,志卻不閒,時刻不忘國家大事。「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藉助鴻鵠搏擊長空,抒發自己豪壯的志向。
然而,夢境終有醒來的時候,「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夢中詞人可以放聲歌唱,可以縱橫馳騁,但是醒來以後,面對賦閒的現實生活,一切卻都不同了,於是詞人產生了一個疑問:為什麼人世間不如意之事那麼多呢?「虧全」,是以月亮的圓缺來比喻人間的悲歡離合,正如蘇軾所言:「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到了結尾,詞人說「有美人可語」,一筆宕開,似乎不再抒發夢醒後的惆悵,而是想要將這心事訴說給朋友聽,這裡的「美人」,其實便是吳子似,但是末一句,卻又說:「秋水隔嬋娟」,即便是有朋友訴說,也因為一泓秋水的阻隔,而不可能了,稼軒最終想表現的,還是苦悶和無奈的心情。
辛棄疾在詞中,先是大篇幅寫夢境,之後,以夢醒進行對比,表現了遠大志向與社會現實的落差,詞人「人事底虧全」的一問,更是淋漓盡致地表現了一個有著雄才大略卻無處施展的英雄的無奈,正是「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另外,稼軒的這首詞,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這主要體現在夢境上,他為我們亦真亦幻、跌宕起伏的描繪了一幅夢境馳騁圖,奔逸瀟灑,狂放不羈,充滿著豪邁的激情,五光十色的天宮景象,浪漫瑰奇的想像,令人目不暇接,妙不可言,詞中提到的李白、蘇軾,均有浪漫情懷,稼軒此處,當可與之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