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司開山
圖:來自網絡
回憶童年,有無數斑斕的美好時光,但想起當年家裡的那頭老黃牛,我的心情就再也難以平靜。
那年我五歲,家裡餵著一頭大黃牛。記得爺爺每天中午都會挎著杈子,割來很多的青草,爺爺剛進院門,我就會在第一時間衝出去,搶先抓一把放到大黃牛的嘴邊,大黃牛伸出肥厚的舌頭接過去,有滋有味的咀嚼著。
它一身錚光發亮的毛髮,個頭適中,身體十分健美,頭和肚子形成完美的弧線,四條腿修長結實,肩胛有點突出,很像時下流行的骨感美。眼睛又大又圓,我仔細觀察過,還是飽滿的雙眼皮呢,睫毛烏黑濃密,一眨一眨的時候像在和我說話。
這時,我就會走上前,摸摸它的臉蛋,摳摳它的鼻孔,或者撓撓它的肚皮,而它則像知道我的善意一樣,用它的舌頭,舔我的小手和我的面頰,弄得我酥酥的,痒痒的,我快樂不已,「咯咯」的笑個不停。
大黃牛是懂人性的。有幾回它拉磨的時候,不諳世事的我趁大人不注意突然跑進磨道,黃牛便立即停下來,等我離開後,再開始拉磨,像是一個慈祥的老人,笑看一個不懂事的毛孩子似的。
奶奶告訴我,當年家裡的條件並不好,但她和爺爺比較能吃苦,爺爺給地主打工,奶奶一年到頭紡棉織布,後來,他們用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錢,買了十五畝地,家境也漸漸殷實起來。
得多了,人手漸漸忙不過來,爺爺後來借了一點錢,買了這頭溫順的大黃牛。在春耕春播、夏收碾場、秋耕秋播等一系列的生產活動中,一刻也離不開老黃牛。平時,爺爺趕集上店,哪怕是走個親戚,都是大黃牛拉著平板車,可以說,大黃牛簡直就是我們家的命根子。
記得有一年12月,突然下了很大的雪,那時我才八歲,學校離家很遠,而我出門時穿的也比較單薄,放學了,我跺著腳,哈著手,站在教室的門口,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我忽然看到父親趕著大黃牛拉著拖車來接我了。那一刻我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馬上帶著同村的幾個小夥伴,衝出教室,臨上車前,我親了一下大黃牛的臉。路上滿了泥濘,但大黃牛不緊不慢地奮力前行,我們一路歡笑一路歌。
幾年後,隨著農村集體化,我家的大黃牛被充公。當年的大黃牛已成了老黃牛,住進了生產隊的飼養室裡,有人專門統一餵養,平時有空,我就去看望它,它還像過去那樣,每次都是深情地望著我,不時舔我的手,舔我的臉蛋,每次離開,在戶外吃草時,它都目送我很遠很遠。
後來,因為遇到三年自然災害,人們吃不飽肚子,這些牛更是食不飽腹,再加上繁重的勞動,生產隊的很多牛一個個倒下了,有的因病死亡,有的被宰殺。當然,我家的那頭老黃牛也難以倖免。
當時,根據上級規定,喪失勞動能力的大牲畜,經公社獸醫站鑑定、公社分管領導籤字同意後,由生產隊自行宰殺。
那天,我家的老黃牛躺在村後面的一塊空地上,周圍圍滿了似如饞貓的大人和孩子。我擠在人群中間,看著一動不動的老黃牛,我走上前,撫摸著它的頭。
它看著我,我看著它,四目相對,那種別離,至今都沒法用語言來形容和描述。甚至,我能從老黃牛複雜的表情裡看出,似乎它怕我傷心過度,還在寬慰我:別傷心,你對我這麼好,我知足了!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老黃牛晶瑩的淚,慢慢從它的眼睛裡浸出來,慢慢地,那一絲對生命留戀的光芒,像斷了油的油燈光焰,一絲一絲地熄滅了。
這之前,我只知道人傷心時會流下淚水,卻沒有想到,這些從心裡往外流淌的東西,老黃牛也會擁有。
我哭了,突然我大聲喊叫起來:「你們不能殺我家的老黃牛!不能殺我家的老黃牛!」父親急忙跑來,把我拉回家。
那一天,我們一家人默默無語。老黃牛的死,大家很傷心,尤其是父親和我。我更像失去了一個忠實的好夥伴。
這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生死離別有著如此深刻的印象,一連幾天心緒不寧,茶飯不思,滿腦子裡都是老黃牛的影子。
那一段時間,我像一隻被霜打過的茄子,整天病怏怏的。老黃牛最後那一刻對生命的留戀,對曾經餵養過它的小主人難以割捨的感情,一直深深烙在我心窩裡,我像是經歷了一場比死還難受的心靈煎熬。
這種傷痛一直影響了我們好多年,直到現在想起,心裡依然是隱隱作痛。
艱難的生活,有時真像一頭負重前行的老黃牛。那時全家人相依為命,同聲相應,齊心協力,伸出手來,互相拉著,推著,順順噹噹地走過一天又一天,走過一月又一月,走過一年又一年。
時光如奔騰的水流一樣,一去不返,在記憶的屏障裡,每當想起那頭老黃牛,我仍禁不住淚溼雙眸,或是,那是兒時最甜美的回憶?才將這獨特的味道留在腦海裡,不可替代,經久不散,且越來越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