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才子多磨難。生於北宋中後期的秦觀可謂是命途多舛,事業和感情都不順遂,好在他自幼聰穎,喜讀詩書,在文學上受過薰陶,奠定了深厚的根基,在大半生不如意的日子裡,可以盡情抒發內心的感慨。
學而優則仕,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秦觀也不例外,他雖然才思敏捷,在文壇上已嶄露頭角,但在科舉上卻始終一事無成。後因一篇《黃樓賦》被蘇軾看中,舉薦他給朝廷,苦熬了六年,他才有幸謀得一個小官職——秘書省正字。然而,沒過多久,他備受黨爭牽連被貶。直到宋徽宗繼位,他才被召回,卻在回來的路上因水土不服,憂勞成疾,客死途中。一個滿腹才學的男人,竟落得如此下場,不免讓人扼腕嘆息。
在愛情上,他同樣不幸。由恩師指定的婚姻對他來說簡直如困牢籠,他對妻子沒有任何感情,而且很不喜歡她身上那股小姐的嬌氣,但礙於情面,他不好棄妻而去,只好忍受這份婚姻的折磨。漸漸地,他開始出入煙柳之地,以期能尋得真正的感情和自己鍾情的女子,但青樓女子多如煙花,綻放一時便就消散,能得真感情也難,權當作消磨時光吧。
在那裡,據說他也曾結識一個中意的歌女,但因為種種無奈,最終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作別。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完整的愛情,感情就像他的仕途一樣不順利,而他多麼渴望能有一場美好的愛情。
雖沒有愛情發生,但時常會有幾場豔遇令他難以忘懷。一次,他在會稽太守的宴會上結識了一位歌女,兩人相談甚歡,展開熱戀,一起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然而最後卻還是不得不揮手告別秦觀萬般不舍,在傷心之餘作了這首《滿庭芳》,道盡了傷心事。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宋·秦觀《滿庭芳》
會稽山上,雲朵淡淡的像是水墨畫中輕抹上去的一半;越州城外,衰草連天,無窮無際。城門樓上的號角聲,時斷時續,如低聲嗚咽。在北歸的客船上,秦觀正和這位相愛的歌女舉杯共飲,「聊共引離尊」,依依話別。「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離別幾多不忍,共飲之時又生出許多懷舊之情,回首多少曾經共同經歷的情事,此刻已全部化作縷縷煙雲散失而去,只能徒然嘆息往事如夢,前路茫茫。這黃昏時分,景色也更顯悽涼。
離別,總是給人心頭蒙上一層悲傷的薄紗,不管相愛的人有幾多情深,都敵不過距離,不相見對於用情之人就是最大的折磨。可縱是不舍,他們終將要分離,萬般無奈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個深情的凝眸。
夕陽西下,萬點寒鴉點綴著天空,一彎流水圍繞著孤村汩汩流淌著。猶記得當年陶淵明為不染世俗,獨居南山,採菊東籬時,曾描述過「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的場景;秦觀此時所見景象恐怕比那位超塵出世的老人要寂寥得多,「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此情景頗有馬致遠「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的悽涼意味。無論是飛鳥還是寒鴉,似乎都在召喚人們回家。可秦觀卻在這歸禽思宿的時候,和相愛的人分別,這是多麼殘忍。去國離群也就罷了,連愛情他都不能自己掌握,難道註定他要孤獨終老一生?
悲傷之際依然有柔情蜜意,心神恍惚下,他默默取下定情的香囊,她輕輕解下腰間的系帶,這互換的信物暗示著他們對彼此永不變心。這短暫的相遇,卻要面對長久的分離,縱使有情有義,秦觀在這青樓之中也難逃薄情的惡名了。杜牧也曾「十年一覺揚州夢,留得青樓薄倖名」,在揚州時經常去風月場所尋求精神寄託——薄情的文人也不只他秦觀一個,只能由它去了。
「此去何時見也?」秦觀在心裡默默感傷,不知道這一去,什麼時候還能再重逢?離別的淚水沾溼了他的衣襟和袖口。在這傷心悲情的時候,城已不見,萬家燈火已起,天色已入黃昏。
船漸漸行遠,佳人已不見。只這首《滿庭芳》留作紀念,既為這難以長久的歡情,也為自己飄零的身世。
秦觀是一個情種,他細膩、多情,常常能把離愁別緒寫得纏綿悽傷,如同落花流水間傳出的天籟之音。在薄情寡義的青樓之上,在逢場作戲的推杯換盞之時,他也有情動於衷的感慨,所以在他留下的四百多首詞裡,豔詞就佔了四分之一,多數表達的都是和青樓女子的感情。
所謂愛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蘇軾和妻子王弗相濡以沫,「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寫盡了對亡妻的思念;陸遊和表妹兩小無猜,但卻不能長相廝守,各自留下一首《釵頭鳳》抒發遺恨;柳永則喜歡混跡於煙花巷之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所有的故事都各有結局,所以我們也無法定義究竟哪種愛情更讓人心動。
但無論如何,不可否認的是,秦觀也曾渴望過愛情,他認真地抒寫了和那些風塵女子之間的感情,唱出了一首又一首真摯、純潔的愛情之歌。愛情來過,就很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