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有翼《藝苑雌黃》有載:「程公闢守會稽,少遊客焉,館之蓬萊閣。一日,席上有所悅,自爾眷眷不能忘情,因賦長短句,所謂『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是也。」而秦觀正是於同年春季,前往會稽訪其祖父承議公與叔父秦定。郡守程公闢對秦觀厚禮相待,邀之暫居蓬萊閣內,並有佳人為伴。秦觀在此逗留有八月之久,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終於年底動身返鄉,不得不與情人相別,遂寫下一首《滿庭芳》,於是文壇多了一首千古絕唱。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這首《滿庭芳》是秦觀作於元豐二年的婉約詞,以其詩情畫景、情真意切,向來為人稱道,更有東坡居士,取其首句,戲呼秦觀為「山抹微雲」君,可見蘇軾對這首《滿庭芳》的極度青睞。
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上闋起筆便勾勒一幅寂寥空曠的離別之景,由此奠定全詞悽涼婉轉的情感基調。「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會稽山上,一抹淡雲停蓄;越州城外,滿目枯草接天。晚晴,一聲聲號角從城樓上斷續響起,牽扯著離人的悲心,一鳴一痛,但號角聲終要停歇,此情此恨卻註定綿綿長長。此句中一「抹」一「連」兩個動詞的運用,歷來最受人美譽,既將景致刻畫得入木三分,又寫出秦觀難以斷絕的離愁別緒,正所謂「剪不斷,理還亂」,將斷難斷,似連非連,愁與情就這樣攀緣而上,糾纏不休。
再來寫餞別情景,「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即將遠行的船隻,暫且停駐,權且再給離人們多一點執手相看的時間,但「徵棹」「離尊」,無一不顯出分別在即,終須一別。「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蓬萊舊事」,指的便是往昔蓬萊閣上的繾綣戀情,回首是空,眼前只有霧靄沉沉,寒鴉孤村,夕陽西下……
下闋開篇便是「銷魂」二字,直抒胸臆,續寫別後的無限傷懷。「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香囊是「暗解」,羅帶乃「輕分」,不足為外人道的柔情蜜意,盡在這兩處點綴之中。杜牧《遣懷》一詩有云:「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怎奈秦觀亦有此嘆,功名不就,空贏薄倖惡名,自怨自艾,又無可奈何。
「此去何時見也?」這怕是離人最想知道的問題,卻也是最無解的問題。「襟袖上、空惹啼痕」,正因無解,而啼痕空留,沒有再會之期的別離,竟連哭泣都失去了意義。結尾「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化用歐陽詹《初發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中的一句:「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秦觀輕舟已去,縱回首顧盼,高樓望斷,卻只見萬家燈火,不見伊人倩影。縱觀全詞,景如寫意山水畫,字如細密刺繡針,情如千尺桃花水,無怪令人唏噓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