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的意義
馬丁·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500多頁,無論是過去還是今天,都是一本厚重的書。我一直放在書架上,沒有通讀過,只是偶爾翻一下,或者取出來,託在手上,覺得如此深刻的經典,或許就以這種形式來陪伴我的一生,是最恰當不過的。
我不是哲學專業畢業的,從小所接受的一點人生哲學是父親教給我的,比如燒柴火的時候,看見我不斷往爐膛裡塞柴,濃煙滾滾,父親就會過來,用火鉗掏空爐膛,告訴我一句永遠記得的話:火用空心,人要真心。生活遠比書本來得真實,具有體驗的感動,前面四個字是科學,後面四個字是生活,科學的生活或者生活的科學就這樣常常由樸實的父母親交給我,終生難忘。
閱讀是洞悉事物的方式,像《存在與時間》這樣的作品即使我這一生也沒有辦法通讀,我也一點不會遺憾。我可以讀1000多頁的《薄伽梵歌》,或者沉醉於《藝術的故事》,700多頁的偉大作品的認真閱讀並非讓我刻意逃離海德格爾的世界,而是發現我能夠在能力範圍之內做自己的事情。這種肯定帶來了生存的確定性,海德格爾曾經鼓勵我們——
健行於寂寥的小徑
就此而言,我得感謝這個德國偉大的存在主義哲學家。他一直談論存在,也就是你和我的現實,這會引起警覺,他一直在繞圈子,就生命和現實的關係,以至於順著這個令人焦急的圈子最後可以發現令人寬慰無比的事實:「當你無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體會生的意義。」
我一次又一次試圖翻讀《存在與時間》,一次又一次徹底放手,我學會了不去糾結於自己的局限性這樣一種智慧,該來的和該去的從來就不會擦肩而過,它們之間常常保持一絲回眸的微笑。時間對於人的生命來說,是確診死亡的高明醫生,結論早就有了,處方卻是快樂的。
人當詩意地棲居
我很喜歡詩人顧城的一句話:「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這種喜歡幫助我悲憫地觀察自己和四周的生命,更何況這種觀察的方向和態度是如此的具有鼓勵的意義。詩歌和哲學都是相通的,它們試圖做出某種巨大的持續的努力,為了詩歌的精神和哲學的本質,詩人做出的貢獻和哲學家的付出都值得我們敬仰。那麼,什麼是詩人和哲學家的努力所在?
記得貢布裡希《藝術的故事》一開始就指出藝術的歷史從來都是藝術家的歷史。後來我在閱讀貢布裡希關於梵谷關於康斯坦布爾的藝術的評論的時候,就意識到一個十分清楚的事實:詩人和哲學家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他們努力改變我們觀察自己和世界的眼光,努力改變我們急於修改和事物關係的一些基本原則,他們聯手對付因為缺乏思考的力量導致的生命困頓的現象,甚至由此而思考良心這樣的事情。
海德格爾就曾經深刻地論述良心,論述不幸是最好的老師,論述我可以明確地判斷造成他思考複雜局面的悲切之情。
人安靜地生活,哪怕是靜靜地聽著風聲,亦能感覺到詩意的生活。
看見了嗎?這是哲學思考帶來的力量,比如海德格爾,他所做的事情就是引領我們不受時間沉默的壓抑,不受存在漫無邊際的寂寥的挾持。
印象主義畫家強迫我們必須保持足夠的距離才可以欣賞藝術的精神,「梵谷是第一個發現斷株殘茬、灌木樹籬和莊稼地之美,發現多節的橄欖樹枝和深色的火焰般的絲柏的形狀之美的畫家。」
領受貢布裡希如此獨到的分析,不僅僅有利於我們如何走進梵谷的世界,更有利於我們就在自己故鄉的山坡,沉醉在早春的油菜花地裡,那是大地的釉彩,是專供具有藝術鑑賞能力的人類的作品,年復一年,如此恆久而令人不安。
故鄉處於大地的中央
造成時間壓迫的緊張感覺,來自於我們無法確定的自我肯定性,來自於我們不斷接受的由外面的事物控制我們自身存在的力量,前者的短促和後者的無可奈何,經由孔子關於流水的傷心思考而到達了詩意的巔峰。我們毫無差異,因為,歸宿感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變得如此重要。
我有一個叫做 John O'donohue的兩本書 ,他是詩人,也是哲學家,終其一生都在研究蘇格蘭文化,研究凱爾特人的精神生活,在《ANAM CARA》裡,他將歸屬感定義為生命的認同感,定義為回家感。如果能夠回家,我堅信每一個人都會淚流滿面,每一個人都會感恩戴德。
比起全部動物來說,人類更渴望家園。我試圖找到某種關於人類的深刻敘述,哪怕徹讀德日進的《人的現象》,我都覺得依賴於回家這樣的觸及心靈平靜的行為,始終是最近人情的注釋。我為此而驕傲於自己的深刻理解。
瓦爾特·本雅明是最能理解無論多麼遙遠的旅行其實就是急於歸家的返程,確信故鄉處於大地的中央,會嚴格意義上提醒我們,如何堅守內心的所在。不是四海為家,那種動蕩不安的現象永遠抵不過家就是四海的真實,我鼓勵我所有的朋友們,聆聽你內心的聲音,那個聲音如此靜謐,如此遼闊,如此親切,如此柔和。
作者:毛歌(韶山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