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新經典文化獲得日本文學泰鬥川端康成全部作品的內地獨家出版授權,並於本周推出《雪國》、《千隻鶴》、《山音》三部經典的精裝版。昨日下午,學者、作家李長聲與毛丹青做客日本文化中心,暢談川端康成的作品魅力及其對幾代中國作家的影響。
新版選用葉渭渠、唐月梅譯本
此次川端康成作品以獨家授權的形式推出中文版。而在此前的三十年間,川端康成作品在中國的出版可分為兩個階段。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其作品首次被著名翻譯家葉渭渠等人譯介;直到1991年中國加入世界版權公約之後,日方採取「非獨家授權」的方式,市面上多種版本並存,其中有的版本授權逾期但仍在銷售,亦有很多粗製濫造的盜版混雜其中。
據出版方介紹,日方此番採取獨家授權的方式,一是為清理市場,讓市場超期銷售沒有版權的版本下架;再就是採取日方認可的版本和譯者。也因此,新版本選用了葉渭渠、唐月梅兩人的經典譯本。但對該譯本,毛丹青則提出不同意見。他認為此番新版應由同當下時代相般配的嶄新的譯者呈現出來,以體現川端作品的語言跨度。「我們應該看到歐美方面不斷推出新譯本,步伐從未停止。」
另據了解,新版本在設計上耗時半年,為再現川端康成小說中空靈靜美的世界,最終封面效果以和服花樣的濃豔布藝花紋為底色,暗含從濃烈轉向樸素的日式審美。
《雪國》的獨到筆法與鬆散結構
談及對川端康成作品的閱讀體驗,毛丹青回憶,上世紀80年代進北京大學後第一次讀到葉、唐翻譯的《雪國》,對川端康成寫景狀物的特點印象很深。他以「玻璃」舉例,主人公透過「玻璃」看美女,把玻璃作為反射體,「在現實裡面用一個簾擋住和現實當中的直接進入。」再比如川端康成寫火燒起來,不直接寫火,而是先寫劈柴等。
而在對《雪國》原版本的審讀中,毛丹青發現,日本小說最明顯的特點之一是「無主語創作」。但受中文寫作的影響,所有譯本在翻譯時都會強行加入主語。有趣的是,在安妮寶貝的寫作中,「無主語小說」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李長聲則表示,川端康成的小說基本結構都不完整,《雪國》的創作跨度達幾十年,結構上非常鬆散。《睡美人》是其作品中結構最完整的一部,因此他更偏愛後者。
莫言首次赴日時處處憶及川端作品
聊起川端康成作品對中國作家的影響,毛丹青頗為感慨。十多年來,他一直致力於與文學「零距離」的接觸,包括莫言、餘華、蘇童、安妮寶貝、郭敬明、李銳等在內中國作家的第一次旅日都是與他一同出行的。
他特別談到莫言首次日本之行對其文學創作的影響。毛丹青記得,他與莫言同去川端康成寫作《伊豆的舞女》所在的溫泉旅館,餐間推拉門自己打開了,莫言對毛丹青說:「我看到了川端康成的魂兒。」莫言還將他看到的明治大學操場上的拉拉隊稱作是「烏鴉青年」,將東京當時風行的女生妝容稱作是「狐狸姑娘」。毛丹青回憶,那兩個多星期時間裡,莫言一直神神秘秘,早上起來第一句話問他:「我睡著了嗎。」毛丹青一頭霧水:「我怎麼會知道呢?」之後,莫言將這次經歷寫成了一篇名為《我在日本神秘的旅行》的演講稿。
對此,毛丹青認為,莫言對小說的理解來源於進入到日本小說家所描寫的情景裡,「他身臨其境的時候,突然喚起記憶當中曾經閱讀的快感和愉悅或者緊張」。
中日文學差異:對人性的著筆、判斷不同
昨日活動現場,毛丹青和李長聲都談到包括川端康成作品在內的日本文學的「隨筆性」特點,這有別於中國文學傳統的「起承轉合」。在毛丹青看來,川端小說代表了一種「瞬間大於時間」的新感覺,「他很多的鋪墊是為了某一句話的描寫,這對中國的作家來說有很大的借鑑作用。」
而李長聲強調,日本文學與中國文學最大差異是,日本文學作品基本是在寫人性,且敘事較自然,而中國文學在涉及人性時,往往用道德對人性進行好與壞、醜與美的判斷。「醜的、壞的人性就要扼殺,好的人性就會誇大,誇大成某種政治性的象徵」。
「入世」的村上與「出世」的川端
在寫完《1Q 84》後,村上春樹在一次訪談中提及對川端康成的評價:「我沒有見到三島由紀夫和川端康成,所以不太清楚,不過我猜他們可能覺得自己擁有常人沒有的藝術感性,覺得自己是特殊的人,就像藝術貴族,我覺得這一點和我不一樣,我對於生活於世界上的自我幾乎提不起興趣,並不打算去描寫。」
談及村上與川端的差異,毛丹青直言村上實則是個「小說工程學家」,相比川端更加「入世」甚至略帶「痞氣」,也更會經營自己的寫作和形象。毛丹青分析說,村上小說最重要的特質是「主語小說」,這與川端的「非主語小說」恰好相對。而他的寫作也表達出對現實更多的關注。
對於這一點,毛丹青以村上《地下》舉例,「那是非常糟糕的小說,就是中學生的作文,找了一百多個受害人,去問他哪年出生、性別、家住哪,明天會不會下雨。」此外,毛丹青還指出,近年來村上頻頻以「公知」形象示人,不管是核滲漏的問題上批評東京電力公司,還是近期釣魚島爭端問題。
另一方面,李長聲和毛丹青都認為,村上小說中甚少涉及日本的儀式感和工匠文化,反而訴諸水泥鋼筋、爵士、披頭四等世界性符號意象,體現出他對英語文學和西方市場的格外偏愛。而村上的日語寫作也迥異於傳統日本文學,更像是用英語的思維進行日語寫作。(記者邵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