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文人的故事,其實比唐朝其它時代要更加精彩。尤其是擁有白居易、元稹、劉禹錫、柳宗元等等頂級文人,更讓這個時代熠熠生輝,不遜盛唐。然而,白居易和元稹是同年及第的好友,劉禹錫和柳宗元也是同年及第的好友,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這兩對好友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集。
這倒不是文人相輕,也不是政治上的分歧,而是環海沉浮的命運使然。就拿白居易和劉禹錫來說,兩人都是大曆七年即公元772年出生,分別在29歲和24歲時登科入仕。然而,因為兩人都被貶謫外放,同時都在異地為官。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兩人甚至素未謀面。
這個時間持續了多久?一直到寶曆二年即公元826年,此時兩人都已經55歲了。當時,白居易從蘇州刺史升任秘書監,劉禹錫則被罷免了和州刺史。他們返京途中,在揚州相遇。這也是兩位名滿天下的文壇宗師,第一次見面。
中國人的友誼,往往是在飯局上開始的,白居易和劉禹錫也不例外。但是,此時兩人的心態卻完全不同。白居易返京,好歹是高升,前途邁上了新臺階,劉禹錫返京,卻是無官無職,等待他的將是不可預知的未來。
儘管如此,白居易卻沒有絲毫的幸災樂禍。文人相輕的不良傳統,在唐朝時是沒有土壤的。他對於劉禹錫,只有惺惺相惜之情。儘管此前沒有過面對面的交流,但他拜讀過劉禹錫的作品,對這位大詩人稱讚不已。
這在此後的《劉白唱和集解》中,也可見一斑。劉禹錫的「詩豪」美譽,就是得自白居易在序言中所提及 「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白居易還不厭其煩地回憶與劉禹錫相互應和唱酬的情景,不僅「一往一復,欲罷不能」,而且自己「予不量力」。
白居易給予劉禹錫如此高的評價,兩人之間如此深厚的友誼,其實就源於這次見面的良好印象。唐朝詩人個個好飲,在酒酣耳熱之際,也許是感嘆,也許是鬥詩,也許是唱和,白居易率先寫下了這首《醉贈劉二十八使君》: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在這首詩中,白居易開頭就寫到兩人一見如故,把酒言歡,對酒高歌的場景。只有志同道合,親密無間的朋友,才會如此無拘無束。詩歌之中,白居易主要還是感嘆劉禹錫才華橫溢,堪稱詩文「國手」卻仕途坎坷,經歷的挫折太多,是命運的不公。
白居易的這首詩,非常出眾,堪稱千古之作。他語言平實自然,卻又感情真摯。對於劉禹錫來說,一定是莫大的安慰。然而,這首詩的情緒卻十分低沉,尤其是在最後一句「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中,簡直是沮喪到了極點。
身為當事人的劉禹錫,同樣對白居易非常敬仰。尤其是白居易和元稹,共同推動了新樂府運動,聲名顯赫,更在其上。在這種情況下,白居易還能夠如此讚許自己,這讓自負的劉禹錫更為感動。不過,當劉禹錫舉杯應和白居易時,一首更偉大的名作也由此誕生了。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巴山楚水悽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這首詩緊接白居易的詩中之意,詩人感嘆巴山楚水的悽涼之地,是自己二十三年以來的安身之所,這些坎坷經歷也是付出的沉重代價。他被貶謫時,只能吟誦聞笛小賦,歸來時已經物是人非,不同當年的風光。
劉禹錫的高明之處在於,他沒有和白居易一起沉浸在悲傷之中,而是將話鋒一轉,展現出昂揚的氣息。詩人感慨地表示,沉沒的小船旁邊,仍然是千帆競渡的喧鬧場面,病樹的前頭,卻是萬木逢春欣欣向榮的景象。今天聽了白居易為他所作的不平之詩,暫且以這杯美酒抖擻自己的精神。
這首詩寫得極為精彩,全篇行雲流水,毫不拖沓。尤其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一句,不僅一掃席間低沉的氣氛,也是劉禹錫不屈精神的表現。後來,它更是成為萬千事業低谷文人的座右銘。這句話的橫空出現,極大提高了全詩的思想性。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儘管白居易名氣更大,但劉禹錫的妙筆生花,最終贏得了這次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