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芯舊址。因戰爭當年這棵樹只剩下樹幹,如今枝繁葉茂,楊府殿也擴建。 金魚 攝
老兵戴盛凱敬禮。
戴盛凱老人手臂上還有當年所屬部隊的番號刺字,時間久了,已經模糊。
君子峰 ,當時國軍指揮部所在地。
原先的楊府殿已擴建。
柯永波走訪時收集的資料。
溫州網訊 早已經成為景區的景山蓮花芯,每天遊客絡繹不絕,很少人知道,這裡曾發生過溫州抗戰期間最血腥、最慘烈的戰役。
蓮花芯因山高坡陡、地勢險要,成為溫州城的屏障和進入城區的一大門戶。1944年9月與11月,中國軍隊與日軍在蓮花芯兩次激戰。
92歲的永嘉巖坦老兵戴盛凱,仍記得70多年前慘烈一幕,「睜眼閉眼全是兄弟們屍首」。
這些死去的戰士,手臂上無不刺著「21師」字樣的青色文身,戴盛凱的手臂,也有這樣的印記。
只是,70多年的時光,早已經讓戴盛凱手臂上的印記模糊不清,如同人們對蓮花芯攻佔戰記憶。
曾擔任溫州市委黨校文史教研室負責人的柯永波,多年來查證川軍新21師在溫州一帶的作戰歷史。他與志願者反覆奔波找尋,搶救這段「記憶」。
8月12日,景山蓮花芯,蒼松翠柏中,柯永波帶著記者翻到山頂,用手一一指著,營盤頂、楊府殿、老柏山,這些都是當年將士們拼死爭奪的制高點。曾經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不會,也不應該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
將士手臂上都刺著「21師」文身
自1937年起,川軍300萬將士出川抗戰,所到之處包括山西、河南、湖北、湖南……但並不廣為人所知的是,一支並非川軍主力的「雜牌軍」,曾來到溫州等地,那就是外號「範哈兒」的範紹增招兵買馬組建的部隊,番號「新21師」。
背景特殊的新21師,其一萬多名將士,手臂上無不刺著「21師」字樣的青色文身,寓意「生是21師的人,死是21師的鬼」。
與其他大多普通士兵一樣,戴盛凱腕上的刺青,也是「21師」,擼起衣袖,皺紋肆長的手腕上,仍依稀可見當年刺青的影子。
戴盛凱加入「 21師」的過程,充滿戲劇性。
那一年,戴盛凱18歲。迫於生計,他在麗水至溫州的水運稅收部門當「傳令兵」,跑腿、燒飯等什麼都做,還經常被罵得狗血噴頭。
半年後,戴盛凱請假回家探親,經過青田途中,遇到一支國軍,他隨即被徵入伍,並發給槍枝與子彈。
這是戴盛凱第一次摸槍,槍還沒摸熱。任務來了,他被派去參加抗擊日軍侵佔麗水的戰鬥。敵人火力十分猛烈,很快,他所在部隊被打散了。戴盛凱想按照原來路線回家,又一次遇上國軍被收編。這回,戴盛凱的任務是監督挑夫,一路上,很多挑夫逃走了,他只好把挑夫丟下的東西背到自己身上,累得直不起腰,他覺得再下去肯定會累死。
趁大家熟睡時,戴盛凱選擇離開,沒想到再次遇到另一支國軍。這是一支來自四川的隊伍,士兵手臂上無不刺著「21師」字樣的青色文身。這回,戴盛凱選擇認命,他被編入21師63團5連,全連共有160人。
一個連160人最後剩52人
部隊在開赴永康的路上,突然接到命令,去溫州奪回被日軍佔領的蓮花芯。
戰鬥的地點就是蓮花芯,戴盛凱記得他們連負責攻一個陡峭的山坳,他們從山下向上衝,日軍則在制高點上用機槍向下掃射。第一排衝鋒的弟兄們全部犧牲。待到戴盛凱所在的第二排發起衝鋒時,「前面的死屍已經摞成了牆」。
陶悟青是新21師師部報務員,而他永生無法忘卻的是,作為技術兵的他,在跟隨師首到前沿陣地時,山間槍炮聲不絕於耳,在那炮火陣陣的硝煙下,居高臨下的日軍,瘋狂掃射,步槍、機槍、手榴彈、槍榴彈和小鋼炮的吼聲混雜一起。首長將望遠鏡遞給他,他清楚地看到日軍有五個聳立不倒的碉堡,而我軍將士衝鋒陷陣,一批倒下去,一批向前衝……
「不衝不行,排長在後面拿槍頂著說:不準退。」戴盛凱等人待日軍機槍停下的一瞬向前衝去,部隊竟成功攻上了高地。可到了夜裡,日軍反攻,剛打下的山頭又失守了。當日衝鋒的63團第五連,160人,最終只生還52人。
沒有經過一天正兒八經訓練的戴盛凱,槍林彈雨中,居然奇蹟般毫髮未損。
次日,戴盛凱隨部隊趕往青田,另領作戰任務去了。
犧牲將士部分是溫州兵
戴盛凱還記得,大字不識一個的他,在部隊裡交流並不困難,除了排長等長官,跟他一樣的士兵,有部分是溫州人。
柯永波後來查證,部隊減員了,都是就地重新收編,再打,再收編。因此,結合戴盛凱的回憶,不排除在蓮花芯戰役中陣亡的士兵,有部分就是溫州人。
至於這場戰鬥,到底死了多少人,尚無法具體統計。
62團長陳章文曾在回憶錄中稱,該團在攻佔蓮花芯時,兩次得而復失,傷亡千餘人。
而據當地村民反映,戰後年代,有人在耕地時曾多次發現遺骨。老人龔阿桃說,在耕種時也曾發掘出許多人體遺骨。退休工人黃笑霞也說,她當時在溫州造紙廠做工,也看到白泉村一帶造公路時有成堆的白骨。
他們理應被更多人記住
92歲的戴盛凱,在解放時,帶著留在胳臂和腿上的彈痕及一本傷殘軍人證書回家後,再也沒有去過景山,「睜眼閉眼全是兄弟們屍首」。眨眼還是生龍活虎的兄弟,互相開玩笑說打完仗就回家娶妻生子,如今成了景山上無主的白骨,他實在無法面對。
只是,這些曾經一起扛槍在蓮花芯戰鬥的兄弟,他們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他一個也想不起。
柯永波說,那時候,很多壯烈犧牲的將士,都是草草安葬,沒有墓地,這幾乎成了他們普遍受到的待遇。
可他們即使有墳墓,那又如何呢?
不久前,河南一位讀者委託本報尋找他在蓮花芯戰役中犧牲的伯父佔國屏墓地。儘管該名讀者手持伯父墓地照片,儘管報導刊發後,大量讀者熱心提供線索,但城市的建設早已經讓一切翻天覆地,佔國屏墓地已不復存在。
就連經歷悲壯廝殺的蓮花芯,也沒有留下印記。
8月12日,景山蓮花芯,柯永波帶著記者翻到山頂,用手一一指著,營盤頂、楊府殿、老柏山。被松柏蒼翠覆蓋的3個重要制高點,曾是將士們拼命爭奪的工事。
當年楊府殿後院古樹被炸得僅剩樹幹,樹身遍布槍眼,而如今此樹根深葉茂,鬱鬱蔥蔥。
如果沒有當地老人的指正,沒有人會想到,景山成千上萬棵樹中,這棵樹有什麼特別。
「這裡起碼應該立一個紀念碑,或者打造成愛國主義教育旅遊線路。」柯永波痛心地說。
>>>追尋
蓮花芯攻佔戰謎團是如何揭開的?
受種種因素影響,關於蓮花芯戰役的文字記載並不多。
2010年,我市編撰的《溫州市抗戰時期人口傷亡和財產損失調研資料彙編》一書進入統稿階段,已退休的東方集團幹部柯永波受邀幫忙。統稿過程中,他發現,國民黨第88軍新21師第62團團長陳章文的《攻佔蓮花心紀實》一文未被收入,有關蓮花芯攻佔戰也只有很簡單的介紹,很多細節十分模糊。
一些專家對該文存在爭議:具有規模性的戰鬥發生過幾次;什麼時候開打;具體多少人傷亡?
然而,柯永波到溫州圖書館、檔案館等地反覆查詢,又到浙江省圖書館、重慶圖書館,查詢,收穫卻十分有限。
其間,柯永波得知參加蓮花芯攻佔戰的陳章文,生前曾任成都市政府參事室參事,就又飛赴成都尋找線索。
2011年5月,柯永波聯繫到了正在成都探親的新21師副師長李文密之四子李懷宸先生,拿到了由他根據其父口筆述整理的《翻越雙尖山到溫州參戰》。
李文密作為參加「攻佔戰」的指揮成員與陳章文先生的上司,他側重介紹從麗水到溫州沿途戰事,以及從麗水翻山越嶺過青田到溫州參戰的艱險經歷,而對於溫州戰事與「攻佔戰」的記述沒有陳章文具體,也有時間、內容等情節細節上的出入,但是全文所反映的「攻佔戰」的慘烈程度與將士們的愛國禦敵的犧牲精神是一致的;特別是文中也明確提到新21師「溫州攻佔戰61、62團傷亡過半」,此說同陳章文兩次提到新編21師傷亡情況相似。
此外,作為參戰指揮官之一的原國民黨第32集團軍暫編33師第64團團長李昊,在《反攻溫州未遂紀實》一文回憶,反映了日軍第三次入侵溫州之後,國軍各有關部隊對日軍佔領包括蓮花心以及溫州城區的反擊。雖然記述簡略,但能反映國軍在溫州反擊日軍侵略的總體部署,以及陳章文、李文密沒有涉及的一些戰鬥情況。
三位戰鬥指揮官的回憶文章,相輔相成,共同敘述了國軍各部隊協同反擊日軍侵略的愛國禦敵情況。
為了進一步印證三人說法,柯永波與志願者一起訪遍了景山周邊的10多個村子和街道,採訪了20多位老人,出乎意料的是,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竟有不少都對蓮花芯戰役的慘烈記憶猶新。老人們的回應,為指揮官的回憶提供了有力佐證。
感謝中共溫州市委黨史研究室提供資料
本文轉自:溫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