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堪稱雨季,大江小河,滾滾濁流翻騰奔湧。
天下黃河,亦濁浪滔天,依山婉轉。途經山西,為南北走向的呂梁山所阻,折向南流,奔騰於陝西、山西兩省邊界的峽谷之間,閱盡人間萬千美好。河水在壺口佔盡風光,飽受讚嘆後一洩而下,出龍門,過蒲津,繼續向南而去,到潼關附近,因受東西走向的秦嶺支脈華山所阻,折向東流。
那個河水東向的拐角處,就是念念不忘的風陵渡。
風陵渡口初相遇
初識風陵渡,是在金庸先生的《神鵰俠侶》——「風陵夜話」:
時值三月殘春,黃河北岸的風陵渡渡頭擾攘一片,驢鳴馬嘶,夾著人聲車聲,這幾日天候乍暖乍寒,黃河先曾解了凍,但這日北風一刮,天時驟寒,忽然下雪,河水重又凝冰。冰雖不厚,但水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車,許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給阻在風陵渡口,沒法啟程。
在擾攘一片的風陵渡口,16歲的郭襄聽到了「神鵰大俠」的英雄故事,見到了威震江湖的大俠風姿,少女的愛慕歡喜如決堤的洪流一發而不可收。楊過對這個純真善良、古靈精怪、嘴裡叫著「大哥哥」的小東邪亦是喜歡。他帶著她闖黑龍潭,訪百花谷,他給她贈許願金針,他召集江湖豪傑為她置辦生日賀禮,為她賀壽祝福。
16歲那年的生日是那麼的與眾不同,驚豔了江湖英雄更驚豔了小郭襄。「大哥哥」的禮物太過隆重,五彩的煙花太過絢爛,從此,初識情滋味的郭襄眼裡就只有她的「大哥哥」了。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哥哥幸福快樂。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跟著大哥哥一起跳下絕情谷底,懇求他萬不可自尋短見;她可以用第三枚金針祈盼大哥哥和小龍女早日團圓,平安喜樂。可大哥哥的心裡眼裡卻只有小龍女。看著楊過夫婦漸行漸遠漸無書,郭襄難過、悵惘,不舍極了。
若干年後,她獨自騎著青驢,一路唱著「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一路自北而南又從東至西,踏遍大半個中原,希望得到大哥哥的近訊……刻骨銘心的相思如文火煮過的花茶,從縷縷清香裡透出濃濃的苦澀。
網絡上有寫郭襄的小詩,我很喜歡:
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
我坐著的毛驢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我帶著的倚天喑啞。
大家說我因為愛著楊過大俠,所以在峨眉安家;
其實我只是喜歡峨眉的霧,像極了十六歲那年綻放的煙花。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都說「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可我不以為然。
郭襄走遍天下,雖尋楊過不遇,可她卻把自己活成了現代版的職場女精英。她走南闖北,正邪交好,身負國讎家恨,自創峨眉一派,成為一代宗師。她只是不想將就,何談「誤了終身」?
從此,純真善良、豁達開朗的小郭襄就住在了我心裡。從此,那個叫「風陵渡」的遠方竟讓我牽腸掛肚。
千古渡頭多風流
聽說,風陵渡自古以來就是黃河上最大的渡口,守著陝西、山西、河南三個省的大門。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經過這裡,走進秦晉。金人趙子貞曾言:「一水分南北,中原氣自全。雲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風陵渡,她背靠三晉大地,面朝滔滔黃河,遠眺烽火潼關。
聽說,「風陵」這個又浪漫又美好的名字,與傳說中五千年前的華夏領袖黃帝有關。風,又叫風後,傳說是黃帝的賢臣,他發明了指南車,助黃帝大軍辨明方向,大勝蚩尤。可風后在戰爭中被殺,黃帝為表彰其功勞,築封陵厚葬。所謂風陵,即風后的陵墓。後來,此地最重要的渡口就被命名為「風陵渡」。
聽說,「三門峽——風陵渡——蒲津渡」一線是黃河上開發最早的航線。春秋時期,大旱的晉國向秦國借糧,秦穆公徵發秦粟萬斛之巨,泛舟出渭河,經風陵渡,再沿汾河溯流而上直抵晉國都城,史稱「秦粟輸晉,泛舟之役」。
聽說,風陵渡是河東、河南、關中的咽喉要塞,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秦晉河曲之戰,東漢末年曹操大戰馬超、韓遂,西魏宇文泰破高歡等戰爭,都曾被風陵渡親眼見證。
聽說,曾經的風陵渡商賈往來、店鋪林立,好不熱鬧……
且看《風陵曉渡映晉陝》中的描述:
每日拂曉,沉睡的黃河剛剛甦醒,岸上樹影依稀可辨時,南來北往的客商就熙熙攘攘地朝風陵渡集結了。推車的,騎馬的,趕牲口的,荷擔的,負囊的……接踵而來。有的趕路,有的候渡,有的則已經坐在船頭泛舟中流。遙望黃河上下,煙霧茫茫,桅燈閃爍。船隻南北橫馳,彩帆東西爭揚,側耳傾聽,譁譁的水聲,吱吱的櫓聲,高亢的號子聲,顧客的呼喊聲,鳥聲,鐘聲,匯成一片,古渡兩岸迴蕩著優美的清晨爭渡的交響曲。
又見古渡亦風華
如果不是朋友指點,我絕對找不見她的痕跡。如今的風陵渡頭早已不是郭襄邂逅楊過時的模樣了,千百年來古渡旁的輪渡場景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唯兩岸之山脈,河上之清風,腳下之濁水,目遇之成色,耳得之成聲。沿河堤岸筆直向前,三三兩兩的遊人或站或坐,一律面朝黃河,默默地看著,聽著,感受著。
河水濁浪翻滾,夾帶著從上遊衝下的樹枝和泥沙,混混沌沌,氣壯山河地一路滾滾向東,河中間或出現一條、兩條、無數條尺寸各異的龍形水紋,讓人驚異萬狀,讚嘆不已,河水和枯枝的偶然組合竟能如此精準地表達出母親河的雄闊氣勢。想來古人從此渡河,應該是別有一番滋味。
登臨河岸的鳳凰咀遠眺,潼關清晰在目,潼關古渡與風陵渡口遙遙相望,他們這樣一站就是幾千年的光陰。
陝西人修整打造,讓潼關古渡時時生機盎然,煙火喧鬧。山西人不動聲色,使風陵渡猶抱琵琶半遮面,滄桑中甚是靜寂。
這樣的風陵渡,不加雕飾的原生態留白該是放飛了無數想像的翅膀吧!
世事隨流水,換了人間,那些功名利祿,爾虞我詐終抵不過一場數十年的等待。那標記著「鳳凰咀」的大石頭,那筆直挺立的一棵樹,靜靜地守著這千年古渡,冷眼旁觀,風雲變幻,恰如郭襄24年的痴痴柔情。
那塊冥頑不改初心的石頭,讓我想起了劉蘭芝焦仲卿,想起了紅樓賈寶玉,想起了大師金嶽霖……那棵特立獨出的樹,讓我憶起了舒婷的那株木棉,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足下的土地。
掬一捧河水,灑在足下的土地,只願經過這裡的紅男綠女、老老少少與有緣人相聚,與有愛人相好。
過去,這個「雞鳴一聲聽三省」的渡口,可謂「忙煞渡頭郎」。而今,公路和鐵路兩座大橋飛跨南北兩岸,把黃河天塹變為通途,而那堪稱忙碌嘈雜的「風陵曉渡」之場景也只能在文人墨客的筆下去追尋了。
千年風陵渡,見過太多的大起大落,如今一副飽經滄桑、見慣不驚的模樣。但我想,她的現在、將來依舊會風華黃河兩岸,因為她有喜有憂有仁心,有愛有情有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