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平
終於要和老屋告別了,這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為什麼,我的心如此的惶恐。
父親去世,小弟擔心年過七旬的老母親孤獨,趁著回家的當兒,順便就要把母親接到他任教的小鎮去。姐姐說:「住半個月差不多了吧?」弟弟遲疑著:「看情況吧,媽媽住不慣就早點回來,喜歡了就不回來了。」
是的,弟弟從小在外求學,獨立打拼,對小村,對老屋,他可能早就疏遠而淡忘了。而我,聽著姐弟的對話,我的臉上笑著,而心裡卻從未如此惶恐過。
我知道回老屋的次數開始倒計時了。
我打量著老屋,我再仔細地看一次。
牆上的那面鏡子,是爺爺青年時在外地帶回來的,久經歲月那鏡框依然是閃著光,兩邊鑲著一副對聯,上聯:芝蘭得氣一廳秀,下聯:桃李成陰四海春,橫批:富貴吉祥。我知道這是爺爺對後世兒孫的一種期許,一種祝福。
可惜爺爺英年早逝,他的人和他的財產都風流雲散到不為人知的地方去了,只在家譜中留下一段話:「早年青島創業有成,少年得志」。土地承包以後奶奶曾經和我說起過爺爺的輝煌——解放前開麵粉廠,那時就有私家車,這令我非常之神往。
我常常幻想如果爺爺活著我會怎樣怎樣,可惜70年出生的我,趕上的卻是我們家最窮的時候,父母終年辛勤勞作,養活七口之家依然很勉強,於是奶奶的那些金銀首飾大都換成了我們的口中餐了。
奶奶是我童年的幸福源泉。記憶中的老屋,大門總是敞開的,因為奶奶在。
我和奶奶差了整整一甲子的歲月,這是一段漫長的代溝,足以使我忽略奶奶中年喪夫的寂寞,現在我長大了,我結婚了,我懂了,可是也晚了。但是牆上的這面鏡子知道,它應該是包容和見證了奶奶一生的喜怒哀樂吧。
如今鋪著印花革子的土炕,曾經被母親用泡好的紙漿裱糊,畫上紅的牡丹和綠的鳳凰,用清油塗過,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真是一種創舉,來往我家的人都誇母親手巧,這真讓我自豪。
院子裡蓋著偏廈的地方,曾經種著一棵蘋果樹,記得某個夏天,一夜風雨後,早上我和弟弟就不再貪睡,起來搶遺落在地上的蘋果……
環視老屋,小小的三間屋子曾經裝著多少溫暖往昔,多少老幼情誼。
我要走了,弟弟出來送我,我從車窗裡看他,魁偉而高大,隨著父親和大哥的相繼離世,家裡的一切重擔都落到他肩上,他義無反顧的承擔,處理的很好。女兒在他那裡就讀,常常說小舅舅如何如何嚴厲,而我總是笑,常常想起那個因為和我吵鬧而被母親追打的小男孩,那個獨自在家學習,因為害怕而在桌子底下放著剪刀和斧子的好學生。
車子駛出村外,在村東那沐浴夕陽的山崗上,埋葬著我的父親和兄長,也種植著我滿腹的哀傷。
人生需要割捨的豈止是一棟老屋?我所留戀的不過是一段被父母庇護的歲月罷了,而人生是一場戰役,我們不能總停留在後方。
希望總在不遠的前方,人近中年是該背負責任的時候了,該直面的現實,要有勇氣相對,不要惶恐,一定不要,,我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