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論書,重學問氣節。他說:「士大夫下筆,須使有數萬卷書氣象,始無俗態。不然,一楷書吏耳!」(見袁裒《題書學纂要後》)他批評時人王著和周越,認為二人的問題在於缺乏必要的學養,「若使胸中有書千卷,不隨世碌碌,則書不病韻」(《跋周子發貼》)。
他又特別看重人品因素,主張「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聖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致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書繒卷後》)顯然,黃庭堅認為學問氣節是書法達到「韻勝」「不俗」境界的重要前提條件,而書法之「韻勝」「不俗」正是黃庭堅書論思想的核心。
他推崇蘇軾書法,亦正是因其「天然自工,筆圓而韻勝」「字形溫潤,無一點俗氣」(《題東坡字後》)。他感嘆東坡書法「學問文章之氣,鬱郁芊芊發於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爾」。(《跋東坡書〈遠景樓賦〉後》)
黃庭堅論書對學問氣節的重視,與蘇軾別無二致。蘇氏在《柳氏二外甥求筆跡二首》中,諄諄告誡學書的晚輩說:「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認為學書之道最根本的還是多讀書,學養豐厚了,筆下自然有萬千氣象。蘇軾對人品亦相當看重,如他評顏真卿書法,說:「吾觀顏公書,未嘗不想見其風採,非徒得其為人而已,凜乎若見其誚盧杞而叱希烈。」(《題魯公帖》)
蘇軾在《書唐氏六家書後》一則跋語中說:「柳少師書,本出於顏,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虛語也。其言心正則筆正者,非獨諷諫,理固然也。世之小人,書字難工,而其神情終有睢盱側媚之態,不知人情隨想而見,如韓子所謂竊斧者乎,抑真爾也?然至使人見其書而猶憎之,則其人可知矣。」由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蘇黃二人在學問氣節的認識上是一脈相承的,他們「強調學問和功力」「以『格高』為創作宗旨」,師生攜手「在文藝領域創造了新的宋型文化。
關於創新精神。黃庭堅作詩推崇杜甫,提倡「無一字無來處」的「點鐵成金」「脫胎換骨」,形成瘦硬奇崛的詩歌風格,開創兩宋詩壇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江西詩派」。黃庭堅不僅文學創作極具自覺的創造精神,書法藝術也始終將創新精神置於首位。黃庭堅曾有詩云:「隨人作計終後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以右軍書數種贈丘十四》)可見他的書法學習目標是異常明確的,就是要形成與眾不同的書法風格。
他以標舉「求拙」來與時風拉開差距,形成全新的審美風格。在《李致堯乞書書卷後》中他說:「凡書要拙多於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婦子妝梳,百種點綴,終無烈婦態也。」清人黃炳堃對此讚嘆道:「點綴妝梳百種施,終無烈婦不凡姿。何如拙筆多於巧,此是涪翁自得師。」(《希古堂詩存》卷5)「『自得』二字準確道出山谷追求『自成一家』的目的。」
黃庭堅「求拙」的努力,主要通過筆法和字法的創新來實現。字法上「緊縮中宮而擴張四維,使之呈輻射狀態」,筆法上「增加了提按起伏,以戰掣的澀勁用筆,寫出真力彌滿的槎材線條」,字勢「欹側」,以至於蘇軾對此都頗有微詞。
黃庭堅藝術思想中「不拘繩墨」的創新精神,與蘇軾高度契合。蘇軾不論詩文書畫,都決不死守傳統、為舊法所囿。米芾曾記蘇軾畫竹:「蘇軾子瞻作墨竹,從地一直起至頂。餘問:『何不逐節分?』曰:『竹生時,何嘗逐節生?」(《畫史》)此事所記蘇軾畫竹不拘成法的創新精神,被藝壇傳為佳話。
蘇軾最具創新精神的,無疑是以詩入詞的大膽創舉。向來人們都認為「詞乃豔科」,蘇軾卻打破常規、革除迷信,開豪放派詞風之先,深刻影響了後世的詩詞創作。蘇軾文藝思想上高標的創新精神,在書法藝術上同樣得到充分體現。
蘇軾書法號為「蘇體」,其用墨厚重、結體偏扁、個性突出,時人多有非議,甚至黃庭堅亦戲謔老師的書法是「石壓蝦蟆」,「用墨太豐而韻有餘」(《跋自所書與宗室景道》)。對於類似的批評,蘇軾回應到:「杜陵評書貴瘦硬,此論未公吾不憑。短長肥瘦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孫莘老求墨妙亭詩》)充分表達了對書法風格多樣性的肯定和對創新精神的推崇與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