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旦:說鄉土教育

2021-02-19 鄉村建設研究

     近代教育下的青年,對於縱橫上下多少萬年的歷史,不難取得一知半解,而於大學青年,對於這全部歷史與環境裡的某些部分,可能還了解得相當詳細,前途如果成一個專家的話,他可能知道得比誰都徹底。但我們如果問他,人是什麼一回事,他自己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家世來歷如何,他的高曾祖父母以至於母黨的前輩,是些什麼人,他從小生長的家鄉最初是怎樣開拓的,後來有些什麼重要的變遷, 出過什麼重要的人才,對一省一國有過什麼文化上的貢獻,本鄉的地形地質如何,山川的脈絡如何,有何名勝古蹟,有何特別的自然或人工的產物——他可以瞠目咋舌不知所對。我曾經向不少的青年提出過這一類的問題,真正答覆得有些要領的可以說十無一二, 這不是很奇特麼?個人家世除外後,其餘的問題都屬於所謂鄉土教育的範圍。

   鄉土教育可以有許多很顯明的貢獻。第一點貢獻是從本末賓主的原則來的,良好的公民要由教育產生,但目前流行的教育,即使辦得極好,所能造成的公民是多少有些不著邊際的,沒有重心的, 「滿天飛」的,找不到據點或支點的。例如若干大都會,造成了歷年來都鄙與城鄉之間那種頭重腳輕的不健全的形勢。一部分古代的眼光認為這形勢是對的,據說這是一種「強本弱末」之計,不但加以歡迎,並且還要運用了政治力量強制的促其實現,例如漢代幾次的把豪強富戶移徙到京師和附近的陵寢地帶。但近代的需要不同了。民主政治的基本看法之一應該是,民是本,政府是末,地方是本, 中央是末,而就中國比較特殊的情況說,我們還不妨添上,鄉村是本,市是末,農是本,工商終究是末。

   第二種貢獻是鄉土教育比較的最腳踏實地,正因為鄉土教材的性質最是腳踏實地。近代教育最注重科學方法,凡事要青年學子躬自觀察,躬自體驗,在自然科學一方面,這種觀察與實驗的一般的機會當然是有的。但在史地一方面,特別是比較狹義的史地,其注意所及既始終是一般的,即,不是通國的,就是世界的,其所用的題材勢必是十之八九限於現成的書本與圖表,而躬自觀察與體驗的機會十不一二。中國教育一向專重書本,青年「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的至今依然大有人在;在自然科學教材與教法尚未能充實的今日,要改革此種習慣,我認為最良好與現成的途徑是中小學時代充分注意到鄉土的史地教材與教法。

   從對於鄉土的認識,我們就進到對於鄉土的愛好,這便是第三點貢獻。中國人對於鄉土,是一向具有極大的同情的,所謂桑梓之情或扮榆之情的即是。我們的問題決不在此種愛好的太少,而在太多,與太濫,太不分皂白,而其原因正是認識不夠,或不夠客觀;不夠客觀的認識所產生的愛好必然是盲目的,是感傷主義的,和母親的溺愛,與情人眼裡的出西施,屬於同一範疇。這種盲目的愛好在社會生活上曾經發生許多不良好的影響, 在政治上造成不少的弊病,在推行法治時成為有力的障礙,是誰都知道的。而凡百弊病的癥結所在,總不外一個私字。如今要在這方面「八厶為公」,除了適當的鄉土教育而外,我認為沒有第二條路。鄉土教育教每一個對自己的鄉土有客觀的認識以後,能夠進而和別人的鄉土作客觀的比較以後,他的愛好也就容易成為有條件的、有制裁的、有分寸的,而不是一味的盲目的了。《詩經》上說,「惟桑與梓,必恭敬止」,具有恭敬的態度的愛好是有距離的愛好,是能明能遠的愛好,鄉土教育所要栽培的就是這種情緒。

   一個人有了這樣的情緒,他才不至於輕去其鄉,這又是鄉土教育的第四點貢獻了。無論就任何人的故鄉說起,值得留戀的地方正多,問題是在他的童年與青年時代,我們沒有把家鄉情形,包括廣狹義的史地在內,充分的介紹給他,讓他觀察、鑑賞,讓他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覺得前途值得繼續觀察研究的是些什麼現象,值得維持興革的是些什麼事業,值得探討解決的又是些什麼問題,這又是回到鄉土教育的話了。如今鄉土教育既不存在,則此種印象無從取得。及其為就學就業而暫時寄寓地方,他對於家鄉的問題事物,也就不會再有心存目想的機緣,家鄉對他也再無吸引的能力。約言之,就地方福利而論,地方中小學不能運用鄉土教材的結果,是斷送了人才,驅逐了人才,決不是造就了人才,保養了人才。此種忘本而不健全的教育愈發達, 則驅逐出境的人才越多,而地方的秩序與福利愈不堪問。

   所以這就是我們的結論了:要糾正目前頭重腳輕,末強本弱的大病,而企求每一個國民得所位育, 地方得所位育,以至於通國得所位育,很大的一部分的工作應從鄉土教育入手。


相關焦點

  • 鄉土與鄉土教育及鄉土教育思潮
    晚上,在回來的公交車上,看到了潘光旦的一篇《說鄉土教育》。好像,以「說鄉土教育」為題目的文章,潘光旦不止一篇。這兩天,一共讀了潘光旦兩三篇關於教育(位育)的短文章。而,以及總以為讀的是費孝通的文章。關於「鄉土教育」,又在網上搜索到「鄉土科」的學習科目。這是民國時期的學校裡,比如江浙徽一帶的小學裡開設過的科目。其他地區,或許也有。而尤以江浙地區存留的資料多。檢索「鄉土教育」的過程中,遇到一篇1933年發表於廣州《教育研究》期刊第48期的文章。作者為「廖鸞揚」。
  • 經典潘光旦:什麼是鄉土教育
    我曾經向不少的青年提出過這一類的問題,真正答覆得有些要領的可以說十無一二,這不是很奇特麼?個人家世除外後,其餘的問題都屬於所謂鄉土教育的範圍。鄉土教育可以有許多很顯明的貢獻。第一點貢獻是從本末賓主的原則來的,良好的公民要由教育產生,但目前流行的教育,即使辦得極好,所能造成的公民是多少有些不著邊際的,沒有重心的,「滿天飛」的,找不到據點或支點的。
  • 潘光旦:教育的懺悔
    一位長期研究教育的學者對記者感嘆,「別的因素先不論,我們的教育一直以來就缺失這一環。」  他說,現在的教育界,了解潘光旦教育思想的人不多,但實際上,研究中國現代教育,潘光旦本是位繞不過去的人物。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潘光旦痛陳教育的誤區:在這個「大時代」裡,有的是「研究教育」、「專門教育」、「技術教育」、「職業教育」、「國民教育」……而名為教育,實則就理、工、醫、農一方面言,十之八九只是訓練;就文、法一方面言,十之八九只是宣傳……如此下去,豈復有「自由教育」可言!
  • 潘光旦:最好的教育,就是給人以自由!
    潘光旦(1899—1967),著名社會學家,1934年至1952年任清華大學、西南聯大社會學系教授,1952年至1967年任中央民族學院教授。在優生學、社會學、民族學、性心理學、翻譯等領域有突出的貢獻,同時廣泛參與中國現代社會問題的討論,也是一位有影響的社會思想家。潘光旦與葉企孫、陳寅恪、梅貽琦並稱清華百年歷史上「四大哲人」。
  • 重溫潘光旦的「中和位育」
    《中和位育》,潘光旦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張冠生「中和位育」,是潘光旦先生從儒家社會思想中提煉出的一個概念,時值1920年代,是中國社會尤其是文化思想發生劇烈變動的一個時期。潘先生說,「位育」是個新名詞,卻是個古老的觀念。「一切生命的目的在求位育……安所遂生,是一切生命的大欲。」他以此衡量教育得失,認為教育如不能使人安其所,遂其生,那叫辦學,不叫教育。此話說於1932年。此後的每個時期,潘先生都結合當時社會問題解釋和發揮「位育」學說。在1930年代是結合民族復興問題,1940年代是結合戰爭勝利前後工業發展、鄉土教育問題。
  • 潘光旦:特立獨行士大夫
    他後來專門著文分析,說青年人受時代成見的支配,喜歡讀白話、譯文書籍與報紙,冷落了外文、文言書籍,這是應該引以為憂的——今日之大學圖書館,借閱最多的,往往也是各類商業性質濃厚的暢銷小說,潘光旦若見了,焉能不氣?潘光旦為這樣一件事惱怒,並非吹毛求疵。他一生的為人、處世、做學問都充滿著傳統士大夫的人文情懷。反映在他的教育思想上,便有著濃厚的儒家特色。
  • 評《鄉土中國》與費孝通
    (《江村經濟》三章五節,十三章)    費的根據出自一個小時空,而《鄉土中國》意在概括一個大時空的特徵。書名即可證明。鄉土當為中國空間之大半;作者未設定時限,就是說他要概括漫長歷史中延續、積澱成的鄉土社會特徵。內容更可證明:差序格局、禮治、無訟、長老、名實分離,均為大時空的鄉土社會的特徵之概括。不幸,上世紀三十年代江村的那個小時空中文字與教育的衰微,未必反映大時空的特徵。
  • 潘光旦:忘本的中國教育 | 文化縱橫
    ✪ 潘光旦【導讀】2019年8月13日,是中國著名社會學家潘光旦先生誕辰120周年。如今,「潘光旦」一名似乎已被公共知識界和大眾輿論所淡忘。但事實上,潘光旦是最早向中國介紹西方社會學理論體系的那批知識分子中的一個,堪稱中國社會學奠基人之一。在近代中國教育史上,潘光旦同樣不容忽視。
  • 開學第二課,請注重「鄉土教育」
    我想說的是,在愛國教育之外,對中小學生的「鄉土教育」,也同樣需要被關注。鄉土教育的必要性鄉土教育,這裡的「鄉」不是指鄉鎮、鄉村,而是指故鄉、家鄉。在他創辦的芝加哥實驗學校中,歷史教育就是從社區、鄉土歷史開始的。一些發達國家就很重視鄉土教育。德國自19世紀末便施行鄉土教育,1920年德國教育部提出「一切學校都應變為鄉土學校」,通令「基礎學校四年的課程都要以鄉土教育為中心」,至今成為德國教育的重要傳統。
  • 開學第二課,請注重「鄉土教育」!
    我想說的是,在愛國教育之外,對中小學生的「鄉土教育」,也同樣需要被關注。鄉土教育的必要性鄉土教育,這裡的「鄉」不是指鄉鎮、鄉村,而是指故鄉、家鄉。日本則將鄉土教育包含於歷史、地理、理科、修身等課程中,每所學校都設有「鄉土室」,還有「鄉土展覽」及「鄉土調查」等。中國早在《周禮》中,已有「以俗教安」「以鄉之物教萬民」的表述。意思就是說,要利用本土的東西(包括人文歷史、民風民俗等)對民眾開展教育,這不僅有利於建立一個地方的文明,而且能有效地推動一個地方文化的發展。
  • 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舉辦「潘光旦與中國社會學」——紀念潘光旦...
    在群星璀璨的20世紀中國學術界,潘光旦先生是最富人文關懷、最具士人風骨的學者之一。在社會學、民族學、優生學、教育學等方面,潘光旦先生均留下了豐厚的理論遺產,「中和位育」「自明自強」等理念在中國現代教育領域迴響至今。潘光旦的學術領域涉獵廣博,為人的厚度亦令後人高山仰止。值此潘光旦先生誕辰120周年之際,文研院特舉辦本次紀念研討會,在百年後的今天重新研讀先生的學術著作,討論先生的深厚思想。
  • 潘光旦 | 說「倫」字
    潘光旦(1899.8.13-1967.6.10),原名光亶,後署名光旦,又名保同,字仲昂,江蘇省太倉直隸州寶山縣羅店鎮(今屬上海市寶山區
  • 潘光旦:最好的教育就是給人以自由
    這一發現與我們的教育觀念正好相反。改革開放以來,在人才強國戰略和望子成龍思想的影響下,加強兒童的早期教育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風尚。這很可能是許多獨生子女缺乏溫柔寬厚的性格、不容易與別人和諧相處的一個重要原因。
  • 鉤沉|社會學大師潘光旦
    父親潘鴻鼎思想多元、兼容並蓄,母親知書達禮、注重教育,舅舅沈恩孚則為他的讀書工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天空。勤奮讀書,代代相傳的家風對潘光旦影響很大。14歲時,父親便早早去世。母親克儉克勤,非常注重潘光旦的讀書和教育,在生活上教會潘光旦許多做人的道理這也奠定了潘光旦性格中溫良恭儉,雍容寬厚的品格。
  • 很多人對現代教育的質疑,你可聽說過鄉土教育?
    教育是我們當今每個人都會接觸的,在我們國家教育已經成為了一個青少年需要承擔的義務。而說到現代教育,就不得不提到潘光旦先生,他是我國現代教育的奠基者。可能好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學貫中西、博通古今,卓然不群的一位光彩照人的學界泰鬥。
  • 呂文浩:作為社會思想家的潘光旦
    從這個意義說,黃興濤教授的理解是準確的,當時我確實無意於討論從嚴格意義上說潘光旦算不算一個「思想家」這樣的問題。論英雄排座次,為潘光旦爭得一個「思想家」的頭銜對於彼時的我並沒有什麼興趣。如屬於第一方面的有《說本》(1939年)、《說「文以載道」》(1943年),屬於第二方面的有《明倫新說》(1940年)、《論品格教育》(1940年),屬於第三方面的有《類型與自由》(1944年)、《散漫、放縱與「自由」》(1943年),屬於第四方面的有《悠忽的罪過》(1943年)、《所謂「歷史的巨輪」》(1943年)。抗戰時期比較集中探討人文思想的文章至少有8篇之多。
  • 黃興濤:呂文浩著《中國現代思想史上的潘光旦》序言
    作為學者的潘光旦,可以說既學有專攻,又博識多能,屬於那種思想敏銳、特色獨具而又積極用世的「學術大家」一類。   記得1980年代,中國社會學開始「重建」、社會史研究潮流剛剛興起之時,我和許多青年學子一樣,都經歷過一個熱心「悅讀」潘光旦和費孝通著作的時期。
  • 「人物」民國大家之潘光旦
    1952年全國院系調整,社會系學科被撤銷,潘光旦遂調入中央民族學院,主要從事少數民族歷史的研究。1957年反右派鬥爭中被錯劃為右派分子,是人類學、民族學界著名五大右派(吳澤霖、潘光旦、黃現璠、吳文藻、費孝通)之一。他的「罪名」之一就是所謂「破壞民族關係」。
  • 潘光旦:我們的教育對不起青年,也對不起國家
    這種對不起的地方可以用一句話總括起來說:教育沒有能使受教的人做一個「人」,做一個「士」。 近代中國的教育沒有能跳出三個範圍:一是公民、平民或義務教育,二是職業或技能教育,三是專家或人才教育。這三種教育和做人之道都離得很遠。
  • 學人 潘光旦傳略
    潘光旦先生,字仲昂,江蘇省寶山縣羅店鎮人,生於1899年8月。父親潘鴻鼎,曾任清翰林院編修。1905年,潘光旦入羅店鎮私塾讀書,一年後轉到新式學堂學習。1934年,譯著《性的教育》和《性的道德》在上海青年書局出版。是年開始在北平清華大學工作,任社會學系教授。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隨清華大學南遷長沙,在長沙臨時大學授課。1938年遷往昆明,在西南聯合大學教學。在此期間,除講授優生學、家庭問題等課程外,又逐步另外開設西洋社會思想史、中國儒家社會思想史等課程。1939年底,開始著手翻譯靄理士的《性心理學》,兩年後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