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日報客戶端記者 張學文 朱殿勇 胡巨成 周曉荷
重巒疊嶂,碧波蕩漾。羅山縣彭新鎮石山口水庫旁的公山小學,掩映在叢林中,遠遠望去,校園上空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水庫「庫尾」,猶如一道湛藍的「天河」,將公山村分成兩半。每逢雨季,河東的孩子想要步行上學,必須沿著河岸繞行近一個小時。
20歲那年,曾在公山小學讀過書的李化勇,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從父親手中接過一根教鞭,也拿起了一對船槳,成為了一名擺渡人。
39個年頭,當孩子一個個走出校門,走出水鄉,尋求更廣闊的人生舞臺,他卻守護著這山溝水畔的朗朗書聲,波光粼粼裡已鬢生白髮,曾瘦削挺拔的身軀也漸漸彎曲了。
他說:「我也沒想到,這一試就是30多年,一堅持就是一輩子了。」
「船夫」
「不管多難,都要划船帶孩子們去上學,讓他們少走些山路。」
晨曦微露,李化勇翻身坐起,扒拉兩口飯,熟練地背上小船往河邊走去。59歲的他瘦高個兒,腳下生風。
中間兩根橫棍、連著左右兩個小木箱,李化勇把他的這艘小船擱在淺灘上,輕身一躍,竹篙推岸,小船蕩開層層波紋。這一路風光,他再熟悉不過。
當李化勇從民辦教師的父親手中接過教鞭時,公山村的孩子想從家去學校不容易:不坐船,要麼沿著蜿蜒的水庫「庫岔子」走到上遊,7裡多;要麼走大路,16裡多。
李化勇至今都難忘三十多年前的那個早晨,大雨天,孩子們赤著腳丫、挽著褲腿,穿過及腰的雜草,到了學校身上沒有一處幹的地方。 望著姍姍來遲的學生,他揪心不已:「我就下定決心,不管多難,都要划船帶孩子們去上學,讓他們少走些山路。」
打那時起,每逢汛期,一位年輕人都會準時出現在渡口,把孩子一一抱上船,唱著歌駛向對岸;放學了,再划船把孩子渡回家。
河水兩米多深,船上最多載40多個孩子。出發前,李化勇會把船內外檢查個遍,擺渡中也極為小心。可即便如此,家裡人也跟著他提心弔膽,每次颳風下雨,母親都會守在岸邊,遠望著小船抵達對岸,安全了才轉身回去。
就這樣日復一日,這位水鄉岸邊擺渡人,光船就劃破了8隻。
這條水路載過多少人,李化勇記不得,而坐過船的孩子們卻鐫刻在心。從公山小學讀過書、「出息」了的李偉在湖南一家上市公司,他清晰記得:「李老師吆喝一聲『開船咯』,平穩地撐起小船,放聲歌唱,我們也會跟著一塊。」他說,如果沒有李老師和那條擺渡船,我們這些山裡的孩子可能連小學都讀不完,又何談改變命運呢!
如今,河東岸的孩子們不再繞道上學了,公山小學變更為教學點,保留了學前班和一、二年級,李化勇成為了唯一的常駐教師。
家住東岸的他,依然泛舟河上,船從載學生上學的大船變成載他上課的小木舟,而對岸仍是他不變的方向。
「戀人」
「公山小學和我,就像對戀人。選擇她,就愛她一輩子吧」
擺渡只有一個方向,一旦選擇,無法停槳。
1981年,年過半百的父親把剛畢業的他從城裡叫回村裡,說:「我在村小當了一輩子老師,恁兄妹六個總得有一個頂班,勇啊,回村當老師吧」。
李化勇用「複雜」形容當時的心情。回來?好不容易走出去,不甘心;不回來?咋給老父親交待。20歲的他躺在床上,心潮起伏。
父親在煤油燈下備課,一旁的母親踏著織布機哐哐作響。
「我們這兒太偏太窮,誰都不願意來教書,孩兒們不就失學了?」就是這樸素的念頭,支撐了李化勇紮根山鄉、執教一生的選擇。
李化勇離開工廠當民辦教師,每月6塊錢,連之前六分之一都不到;妻子秦善英沒工作,孩子相繼出生;他平日上課備課,周末下地幹活,自稱自己是「泥腿子老師」;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他的工資也剛夠在工廠的一半,每周都要借錢……可在最困頓的那些日子,他仍資助著留守兒童和貧困學生。
當時,公山小學有300名學生,教師卻只有十幾位,一向勤奮的李化勇身兼數職,很快成為佼佼者,縣裡的、鎮裡的學校紛紛拋來橄欖枝。
李化勇不是沒有猶豫過。「尤其是學校改成教學點後,昔日的同事各奔前程,校園裡只剩下十幾個孩子,一下子空落落的。」他說。
「老李啊,要不,把這個點撤了吧?」鎮中心校負責人曾跟他商量,他擺擺手拒絕了:「點撤了,娃們不方便了,他們不上學可咋弄?!」
早上七點打開校門,把前後院掃個遍,拔拔花壇裡的雜草;到教室裡,把僅有的幾套桌椅挪了又挪,給孩子們尋找看黑板的最佳角度;隔幾天,用乾淨毛巾沾清水,擦拭校門口那塊寫著「公山小學」的牌子;每半個月,大椅子摞上小凳子,爬到上面給牆上那臺掛了33年的老鐘錶上上弦……
「公山小學和我,就像一對戀人。選擇她,就愛她一輩子吧。」他輕撫著教學樓前,那棵22年前親手種下的廣玉蘭,動情地說。
廣玉蘭已從小苗長成大樹,一撥又一撥孩子在那棵樹下,聽校長老師的悠揚笛聲:「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故鄉……」
「超人」
「假如我是孩子、假如是我的孩子,該怎麼辦?我得守著他們!」
9月1日,開學第一天,公山小學舉行了升旗儀式。儀式的護旗手、升旗手都是李化勇。當國歌響起,孩子們筆直站立。他在國旗下講鍾南山、李蘭娟,勉勵孩子「好好讀書,改變命運」。
只有幾個人的升旗儀式,每周一都會進行。他說,革命老區的孩子,得先有顆紅色的心。
每天面對「小豆丁」,可能有些人覺得挺好應付,但李化勇沒這麼想。他提前備教材、備學生,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複式教學法,曾在全縣推廣;今年秋季,小學只有六個孩子,分兩個班,不再實施複式教學,但李化勇仍然忙碌,他既當校長,又當班主任,還是生活老師,常常這個班剛結束,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就得往另一個班跑。
每天孩子放學後,他就開始「上課」:學上網,學名師課堂,找最新素材,一點點抄錄在教案本上,從大寫的「一二三」到小寫的「123」,密密麻麻。
在彭新鎮,九成學生家長外出務工,常見不著孩子。他們的身心健康是李化勇最深的牽掛。
小心如父母外出務工,她哭不停,李化勇用一部舊手機錄音,假扮父親給她說話;小宇然的腿骨折了行動不便,李化勇背著他上廁所,再把他背到教室裡。
孩子太小,寫不好名字,李化勇像父親一樣,給每個作業本都寫上孩子的姓名;他為每個留守兒童建立檔案和家庭聯繫卡,四處奔走聯繫愛心人士對貧困學生一對一幫扶……
他說,我天天跟學生在一塊,不自覺地換位思考:假如我是孩子、假如是我的孩子,該怎麼辦?我得守著他們!
李化勇愛畫畫,畫得最多的是故鄉的山水和公山的娃娃;他的笛聲成為孩子們耳中最動聽的音樂;課間,他帶著孩子玩老鷹捉小雞、丟手絹,一起疊紙飛機。
去年,他受邀去北京觀國慶閱兵禮,一回校就迫不及待地把故宮、天安門、清華園講給孩子聽,他想把他看到的美好世界,一點點種在山裡娃心裡。
孩子們喜歡這位老師「爸爸」,常炫耀,他是「超人」。
可他們不知道,李化勇積勞成疾,失眠已有20多年,每天睡覺不到兩小時。有次,他睡不著,迷糊中起床撞了牆,第二天,纏著紗布又來學校了;替班老師勸他住院休養,他婉拒道:「白天和學生在一起,精神特別好。」懂他的妻子說:「孩子們是他的救命草、特效藥」。
再過幾個月,李化勇就60歲了,兒子們盼望著父親能來城裡享享清福。他卻說:「只要我不倒,只要身體不垮,我就要守在這小學校,在這兒,心裡踏實。」
兩行秋雁,一葉扁舟。青山綠水間,年近花甲的李化勇歌聲依然嘹亮:「紅領巾迎著太陽,陽光灑在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