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只有一兩個孩子冒尖
而是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成為學習的主人,成為課堂的主人
解放周末:這樣一個非常宏大的學術志向,它怎麼落地呢?
葉瀾:我寫了那篇「二層次三因素」的論文後,就一直想弄清楚:孩子的自我意識到底在學校教育實踐中能不能得到培養?自我意識覺醒以後,孩子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後來我親歷的兩件事情,對我觸動很大。
第一件事情是20世紀80年代,普陀區中朱學區的教育改革非常成功,該學區處於老舊棚戶區內,原來教育質量很差,10年間發展成了一個學習、學風都優異的學區。我和陳桂生老師帶了幾個研究生去調查,這次調查使我大開眼界。
比如,怎麼提高整個學區的學習成績?學區領導的突破口是:先抓最差的外語。他們把學區裡幾位外語老師送出去培訓,然後由他們承擔整個學區的外語教學。這樣,外語成績一下子就上去了。外語學好了,老師和孩子們有了信心,再要求語文、數學老師,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成績也上去了。他們把薄弱點當成突破點,這就是實踐智慧。
這次學區調查讓我體會到,如果我們不到實踐中去,不到第一線去,就抓不到這些「活魚」。由此,我更堅信教育實踐能滋養和激發教育理論的生長。
解放周末:這個調查經歷了多長時間?
葉瀾:大約兩年。調查結束後,我們把調查報告匯總起來出了一本書,題目叫作《走出低谷》。
第二件事情是1990年,參與調查的時任普陀區洵陽路小學校長劉荷華突然來找我。她對我說:葉老師,我們不僅要走出低谷,還要登上高峰。她希望我們繼續到學校去進行指導。我想,這正是一個檢驗我的教育學理論的好機會。於是,我向市教委申報了「基礎教育與學生自我教育能力發展」這個研究課題,並很快開始了基於學校的研究。
這個試驗開展得並不順利,最後堅持做的只有一位三年級的班主任周老師,他是一位語文老師,幸好他堅持了下來。
解放周末:您對這個試驗是怎麼預想的?具體又是怎麼操作的?
葉瀾:我們當時沒有經驗,但是有一個基本原則——老師必須放手,讓更多孩子積極參與課堂教學。一開始,我給周老師計算上課時間,基本情況是:一堂40分鐘的語文課,有35分鐘都是老師在講,有幾個學生偶爾舉手發言。我對他說,你要讓每個孩子在課堂上有他自己學習的時間,哪怕讓他們自己讀兩遍書也好。他們學了以後,你再提問,讓他們回答或者進行小組討論。
研究中還有一件事對我觸動很大。試驗開始第一周,有一天,我找來了班裡的幾個小幹部,讓他們自己組織一次班會。我說不能找老師商量,要求只有一個,就是班裡所有同學都要參與活動。下午,我們幾個坐在教室後邊,班會活動開始了。那天正好是教師節,一開始他們組織有才藝特長的同學表演唱歌、跳舞,直到還剩最後5分鐘時,主持人說我們每個同學都要送周老師一句話作為教師節禮物。同學們立即挨個站起來表達對老師的祝福。我一下子興奮了,沒想到小學三年級學生能夠自己想出辦法來,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下周我們再去的時候,周老師告訴我,學生們要求以後的班會課都由他們自己來上。我很驚喜:孩子們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啊!後來,他們不但承包了班會活動,還把班級工作全都包攬了。
我還給周老師出了一個主意:讓那些語文學得特別好的同學,有一個特殊「待遇」——可到圖書館去上語文課。一個星期5節語文課,3節在課堂上,2節去圖書館自由學。這些孩子非常開心,語文學習更加出色了。
解放周末:這些做法,現在聽起來也很有超前意識。
葉瀾:當時我只有一個主導思想,要讓孩子積極地投入,要開展互動,要真正發揮孩子的潛力,達到讓學生主動學習的目的。
研究後期,我再給周老師算上課時間,他一堂課最多講20分鐘,其他時間給了學生。3年後,他們班的平均考試成績達到全年級第一。而且,全班成績的曲線分布和別的班級不一樣,其他班級有幾個尖子生分數特別高,但試驗班級是整體水準提高了,大部分都在七八十分以上,還有一批尖子生。
這個結果讓我特別滿意,我不希望只有一兩個孩子冒尖,而是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成為學習的主人,成為課堂的主人。試驗讓我確信:教育基本理論對於教育實踐是有意義的,教師是可以改變的,孩子們的自我意識是可以在教育中喚醒的,人的自我發展能力是可以不斷提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