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心、童趣有一種純真天然的詩意,而純粹、本真和澄明則是其中的要素,在此不妨稱之為童真詩意。童真詩意既是我國著名畫家、文學家豐子愷的生活態度,也是他的美學觀點,是他進行藝術創作的重要方法。童真詩意直接的文藝理論來源,應該是明代李贄(一五二七—一六零二)的「童心說」。童心講究的是兒童視覺,無功利地看事物,講究兒童心理,取其天然純真的本性狀態。童真詩意又含有對成長的記憶,所以將豐子愷繪畫中的學生相與兒童相歸為一類來論述,共計約五百三十五幅。這類畫在豐子愷繪畫中佔據重要的位置,是其繪畫藝術出色的代表。

描寫兒童生活和學生生活,也是豐子愷對傳統繪畫只描寫古人的一個大膽的突破,是現實主義的創作。豐子愷共有七個子女,他親近、熱愛自己的兒女們,曾寫過一首《仿陶淵明〈責子〉詩》,詩曰:「阿寶年十一,懶惰故無匹。阿先已二五,終日低頭立。軟軟年九歲,猶坐滿娘膝。

華瞻垂七齡,但覓巧克力。元草已四歲,尿屎還撒出。不如小一寧,鄉下去作客。」他的兒童題材就多取材於他的這群孩子。另一方面,豐子愷自己先為學生後為教師,大半人生在學校度過,學生題材自然也是從身邊信手拈來。我們讀其作品宛如時光倒流,回到人生的黃金時代,這正是畫面裡蘊含的童真詩意。

童真詩意也是豐子愷藝術人格的體現。豐子愷皈依佛門後,弘一法師為其取名嬰行。一九二七年馬一浮在為《子愷畫集》的題詞中說:「吾友月臂大師(即弘一法師)為予言豐君子愷之為人,心甚奇之,意老氏所謂專氣致柔復歸於嬰兒。

子愷之於藝,豈其有得於此邪?」豐子愷是經歷世俗後復歸於「嬰兒」的,其境界是真大人相。在馬一浮看來,這更近於孟子的「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所以他的藝術精神不是柔弱退守,而是積極進取的。但在藝術表現形式上(「情實之表」)是「專氣致柔」的,筆墨似柔弱不爭,一團和氣。老子說嬰兒是「和之至也」,這很符合藝術形式上「多樣統一」的原理,而其更強調「統一」。

嬰兒是人的開端,少年、壯年、老年都以之為起點,但嬰兒混沌無知,與天地和合而為一。「和」就是「統一」,是物之常態。豐子愷的藝術精神與藝術形式是一種矛盾的統一,「藝之獨絕者往往超出情識之表」,這就是他繪畫的童真詩意。豐子愷培養童心的深意在於塑造人格完整的自我,我們看到童真的詩意雖外在於畫面,也深入到畫家個人內心,構成畫家的藝術人格。

兒童是富有同情心的,而「大人格者」不但要有深廣的同情心,同時又要有豐富而充實的精神力。豐子愷說:「倘其偉大不足與英雄相共鳴,便不能描寫英雄,倘其柔婉不足與少女共鳴,便不能描寫少女。故藝術家必是大人格者。」所以「柔弱」足以描寫兒童,正是豐子愷大人格的體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