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同學們好,今天我們來閱讀《吶喊》中的第一篇文章,《自序》。給大家二十分鐘時間,閱讀的同時請大家思考,文章中魯迅與錢玄同(金心異)探討了「鐵屋中的吶喊」這一問題。大家可以進行情景代入,假如你是那個清醒的人,你願意叫醒沉睡中的人嗎?並請說明自己的理由。
(20分鐘到)
師:哪位同學首先為我們分享自己的觀點?
生1(劉家慧):在自序裡,魯迅先生自認為與其把較為清醒的幾個人驚醒,而「使這不幸的少數人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倒不如讓他們」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從先生前半生的經歷來看,這番話實為符合當時的舊社會。然如果是我,我卻要選擇像錢玄同先生一般吶喊,叫醒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來探尋那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首先,一個時代總是需要一些能「睜眼看世界」而敢於去改變世界的人。無論是康有為、梁啓超,還是胡適、陳獨秀,只有有這樣一群敢於在「鐵屋」中吶喊並敢於做衝破「鐵屋」的嘗試的人存在,一個黑暗的愚昧的社會才有獲得新生的可能。當你嘗試去吶喊過了,如果能成功喚醒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並最終成一股力量衝破了這「鐵屋」,那麼皆大歡喜;而如若沒能成功,甚至因為這「吶喊」激怒了「鐵屋」的鎮守者而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也不必後悔,因為在這吶喊的過程中,你將尋得真正的知己,了解人生百態,像先生說的,「得了贊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只有當你把自己的想法吶喊出來,方可能得到回應。而如若你噤聲不語,就會深陷「不特沒人贊同,並且也還沒有人來反對」的一種孤寂中。置身在這「既非贊同,也不反對」的毫無邊際的荒原中,最終的選擇往往只是「麻醉自己的靈魂,使自己沉入國民中」,與他們一起由昏睡入死滅。
又從另一方面言,當你在這「鐵屋」中發出自己的聲音時,恰可能是給別人的一種贊同和力量,恰可能聊以慰藉同樣在這寂寞中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於前驅。如先生所言,這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都是不暇顧及的。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先生才會同意做文章,於是有了《狂人日記》,有了《阿Q正傳》,於是一群人的吶喊驚醒了另外一群人,於是在歷史上出現了新文化運動,於是「鐵屋」的鎮守者被推翻,「鐵屋」被衝破,而最先清醒的那群人的吶喊直到現在仍給人以激勵,使人擁有不斷向前的勇氣。
談及這個時代的吶喊,我想談談錢理群先生的《我的告別詞:在北大的最後一節課》。先生在文中提到的「偽精英式教育」實為在當代高校教育的「鐵屋」中響起的一聲吶喊。正如先生所說,當代中國教育「不是培養真正的社會精英所必有的公共利益意識」,而是「灌輸以『他人為敵人』的弱肉強食的所謂競爭意識,鄙視勞動、勞動人民、普通民眾,逃離土地、土地上的文化、人民的所謂精英意識」。正如先生所說,即使身處深中這般開放優秀的學校,我身邊的許多人大多是為了學習而學習,夢想是考入重點大學的好專業再找到一份好工作。被問及為什麼有這樣的一個夢想,得到的回答往往是「我不知道,我身邊的人都在學習,我不想被落下,所以也只能學習。」被問及為什麼為了你要選理科,答案也是千篇一律的「這樣可以找到一個好專業,以後就業更有選擇權。」前段時間大火的《無問西東》裡有這樣一個片段,當英語為超E,物理為不列的吳嶺瀾被問及為什麼不讀文科而讀實科時,他的回答是因為那個時代最優秀的學生都讀實科。所幸他在為未來迷茫思索了一段時間後,從這種「連日思索的羞愧中走了出來」,因為他發現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那群人也認為思索這個問題是有意義的。同樣的一個問題,當代教育卻沒有時間讓學子停下來思索自己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目標是什麼,夢想是什麼。這樣一種催著別人向前的毫無目的的「偽精英式教育」最後教導出來的會是什麼樣的一群人呢?也許正如錢理群先生所說的,能夠支撐當下社會的人才,已經不可能是信仰型、盲從型人才,而必然是「這樣無信仰的,因而為謀利可以聽命一切,但又是具有現代科學知識,管理才能,善於和國際資本打交道,高智商,高水平的極端利己主義者」。
一個現代教育打造出的「鐵屋」裡,先醒來的人已經發出了吶喊聲。那麼作為有一定自我判斷能力的所謂精英教育下培養出的我們,又是否有那個意識與勇氣去發出自己的吶喊,回應別人的吶喊呢?我只能相信,既然已經有一群醒來了,那麼總是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的。
師:劉家慧同學的回答觀點鮮明,並能聯繫當下以及身邊的教育問題進行延伸的思考。在她看來,沒有夢想、目標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與那些沉睡的人無異。這其實值得在座的各位思考,我是這樣的人嗎?當沒有了高考這個目標,我還有更高的理想與目標為之奮鬥?因此,她的發言引人深思,但在這裡我必須反問家慧,對於每個個體來講,生命是很短暫的,這就必然使得大部分人不願意自己度過痛苦的一生,他們更願意平平安安地走過這段徵程。因此,從個體的角度來看,這便是大時代與個體之間的矛盾。那麼究竟如何解決這一矛盾,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留給大家課後思考。
有沒有同學接著分享自己的觀點?
生2(曾潤佳):同劉佳慧所說,我也覺得應當喚醒那鐵屋中的人們,為何要喚醒,喚醒意味著一種希望,「因為希望是在於未來,絕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如劉佳慧所說,每個時代都有風流人物,若沒有他們,社會將不會進步,與其麻木不仁,不如做出嘗試,即使可能道路坎坷,甚至付出生命。
但我覺得應該理性的喚醒,而不是盲目地喚醒。如自序前段所描述,在那個庸醫的時代,那個所謂的"讀書應試是正路,所謂學洋務便是一種走投無路的人"黑暗時代,人們早已麻木不醒,也是在魯迅等新青年前早有人從鐵屋中甦醒,盡所之能地吶喊,但所引來的不是甦醒的人們,而是一群仍在迷茫的野獸,將那些吶喊者撕碎,消逝在歷史的長流,不再被人銘記。
師:曾潤佳同學提到了一個說法,「理性的喚醒」。在我看來,既然當時的社會已經如此黑暗了,吶喊不是應該用盡畢生的力氣去呼喊麼?在這種情況下熱情、激情乃至稍顯過激的方式,也只不過是在特定環境下無奈的選擇罷了。況且,「理性」這一概念的使用需要再三斟酌。究竟我們所謂的理性是「合理性」呢,還是某種工具理性,或者是真正意義上的獨立的思考。倘若將其限定在「合理性」之中,那麼在當時的社會,喚醒便不具備「合理性」,你剝奪了其它個體沉睡的現狀,並且加重了他們的痛苦。但是真正獨立的思考,是面對黑暗能夠做出發自內心的呼喊。
有沒有同學與這兩位同學的選擇不同?
生3(陳子翼):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先躺下和他們一起睡,如果睡不著再爬起來把其他人叫起來。先躺下的原因是在我知道突破鐵屋的希望是很渺茫的情況下,如果房子裡只有我一個人是清醒的並猶豫要不要叫醒其他人,這個過程是非常痛苦的。叫,更多人會陷入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中,人們可能會指責我為何要叫醒他們來承受這痛苦。不叫,他們有知道自己命運和嘗試改變它的權力。雖說此時躺下睡覺是一種不作為的、消極的、逃避現實的選擇,但我可以從「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狀態中解脫,也許會有另一個「倒黴蛋」清醒過來替我做決定。我多半是睡不著的。那就爬起來叫醒大家吧,這樣做還有可能改變什麼。
這個決定似乎與魯迅的是相類似的。他在本書的自序中寫道:「只是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驅除的,因為這於我太痛苦。我於是用了種種發,來麻醉自己的靈魂,使我沉於國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他嘗試著睡著,最終錢玄同還是將他喚醒了。他開始以「魯迅」這個筆名做文章,在鐵屋裡吶喊。如果沒有錢玄同將他喚醒,魯迅或許還會繼續在S會館裡抄古碑,「沒什麼意思」地活著,直到死去,更別提留下那許許多多義憤填膺的文字了。如此看來,叫醒鐵屋裡的人還是個不錯的選擇。
師:陳子翼的觀點和前面兩位同學的觀點不一樣。其實我們在思考問題時需要從不同的角度思考,要將自己代入其中設身處地的考慮不同的人所處的現狀。通常意義上,我們會讚許那些奮不顧身的吶喊者,但是我們同樣需要同情那些被損害的人。就像《故鄉》中的閏土,長期受到的教育以及所處的環境註定了閏土的愚昧,但是這是不是我們去鄙夷他們的理由呢?很顯然不應這樣,為什麼?閏土的出現是大時代下個體的悲劇,作為個體,特別是底層的個體是難以去改變自身命運的。更何況,閏土所代表的是底層中老實農民的形象,僅是愚昧而非「惡」的形象。值得注意的是,大家需要區分的是我們既要同情底層的人,又要看清底層之中所存在的某些「惡」的東西,就像《故鄉》中楊二嫂子這一形象,她的身上便存在這種「惡」。不過,我們也不能將這種現象完全怪罪他們,只能說人性之中善惡均存在其中,黑暗的社會會將這種惡誘發並擴大。延伸到現實生活中,我想強調的是大家需要用一顆善良之心,去包容與同情現實中存在的愚昧,去改變現實中依舊存在的「惡」。在這裡,已經遠遠超出了底層的範疇,而是每個階層、每類群體都可能所存在某些問題。
(學生舉手)
生4(劉虹均):魯迅在《吶喊》自序中寫道:「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其實我不是很贊同這樣的比喻。如果我真的只是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裡,我寧願靜靜地看著沉睡著的人慢慢死去,回顧自己的一生,享受最後的美好時光,平靜地走向死亡。而不是把他們鬧起來,使他們也享受這種絕望。
另外,我也不願去「同情那些沉睡中的人」。這是我自身的經歷所致。我每年春節都會回農村老家,也見到了許多類似魯迅筆下的「沉睡中的」人。像奶奶那一輩的農村老人,會只因為一點點事情就斤斤計較,嘮叨上幾天。如果說,她不是我的親人,我從外人的視角去評價她,我肯定會同情她。但當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邊時,我只會有無奈與厭惡。儘管我也會出聲勸阻,但是,事實證明,沒有任何效果,因為她的思想還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
所以我覺得應該在自己達到一定高度後再發聲。因為地位太低,別人並不會聽取你的意見。地位太低,一切掙扎都無效。所以啊,年輕人,好好學習吧!想要好前途,實現夢想,一個好大學絕對必不可少。苦三年,換來好的前途,到底是虧了還是賺了呢?
師:劉虹均的發言其實代表了一部分同學的想法。如果說這是所謂「犬儒主義」稍顯過分,但的確有類似的苗頭。在我看來,年輕人要有崇高的熱情去做一些事情。我很怕你們成為那樣的人,從小便自認為已經看透了所謂的人間冷暖。那麼就借用魯迅先生一段話結束今天的課堂討論,「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下課)
註:由於內容均為課後我與學生的回憶,部分內容稍作整理與改動,大體維持了課堂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