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曾流放過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蘇聯時代的秘密核試驗場

2020-12-22 莫醒我

中亞,一片沉默曠遠的鄰人之國,「十月革命」後,這片民族觀念尚處於前現代狀態的古老遊牧土地,被西方的民族國家理論裹挾,催生出哈薩克斯坦,及其他4個「斯坦國」,它們有著類似的土壤和光照,卻因複雜的民族歷史彼此分割。作家劉子超,一路循著國境線,穿過這五個臨近卻又陌生的國家。在哈薩克斯坦大草原深處,他踏上過塞米伊的土地,這裡曾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充軍的地方,也是蘇聯時代的秘密核試驗場。在充斥著冷感卻不失時代鮮活的敘述中,劉子超深入被全球化語境忽視的中亞的歷史與文化夾縫,撿拾起這片土地背陰之下的失落、掙扎、希冀與孤獨,寫成遊記《失落的衛星》,本文就節選自其中的《草原核爆》一文。

離開核試驗場,我們回到公路,向塞米伊飛馳。此刻,就連那座流放犯人的小城也顯得令人愉悅。離開苦役地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這麼高興地前往塞米伊。他坐在運草繩的馬車上,卻從未感到如此美好:「頭頂是天空,身邊是廣闊的空間、純淨的空氣,還有靈魂的自由」。

一、我打算去塞米伊旅行。

它位於哈薩克大草原深處,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流放地,俄國人稱之為「魔鬼的糞箱」。這裡也暗藏著蘇聯時代的秘密核試驗場。1949年,蘇聯的第一顆原子彈在草原深處爆破成功。在隨後的41年裡,那裡又進行了752場核試驗,讓哈薩克斯坦成為了遭受核爆最多的國家。

出發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能看到什麼。去核試驗場需要申請特別通行證,而且手續繁瑣——我只好委託塞米伊的一家旅行社代辦。

在中亞旅行時,錢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有時候也要看運氣。我都已經坐上火車了,旅行社的姑娘才發來郵件,告訴我通行證還沒著落:「我們希望明天能拿到。」因此,前往塞米伊時,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

在塞米伊,我下榻在「遊牧人酒店」。這是個老派的地方,在待客之道上做足了文章。不僅前臺略懂幾句英文,西裝革履的門童還會幫你把行李提到房間。這裡不接受網站預訂,只能寫郵件或者打電話。雖然沒幾個客人,可是提前兩小時入住還是要收取半天房費。

只可惜酒店的設施處處陳舊。電梯間死氣沉沉,走廊又長又暗,還鋪著歪歪扭扭的地毯。房間形同囚室,只能打開一扇小窗,電源插頭更是遍尋不著。你要是想一邊充電一邊玩手機,就得拔掉浴室的吹風機,坐在馬桶上。可是浴室的設計偏偏又那麼巧妙,能夠有效地屏蔽手機信號。於是,你只好呆坐在天鵝絨面的椅子上(上面有若干不明汙漬),呆望著窗外的一片蘇聯小區,聽著鐵軌上傳來的火車聲。

二樓餐廳供應早餐,可是早餐的品種有著遊牧生活的單調。水果只有遭到蟲蛀的蘋果,蔬菜只有番茄和黃瓜。我在這裡吃了三天早餐,番茄和黃瓜也一日比一日蔫萎,好似目睹一位不思進取的名媛,日日走著下坡路。惟一的安慰是那個俄式大茶爐,煮出的紅茶又濃又苦,還帶著一股紅棗味兒。

旅行社的姑娘叫阿納斯塔西婭,她答應來「遊牧人酒店」接我。她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她說,好消息是通行證終於到手;壞消息是我馬上會發現,我們「無法溝通」。其實,她的意思是,她不會講英語。

可是我們之前一直溝通順暢。無論是郵件還是簡訊,她都回復及時,英文看上去也沒什麼問題。

她說,那是因為她用了翻譯軟體。不過沒關係,旅行社經理拉馬扎諾夫先生會說英語,還會說中文,「他多次去過中國」。

阿納斯塔西婭是一個身材豐滿的年輕姑娘,有一頭慄色長髮。看到我後,她面露微笑,卻誓不開口。很難想像,我們剛才還熱火朝天地聊簡訊來著。我們沿著勝利公園走去旅行社辦公室的路上,她一言不發,目視前方,一副堅信我們無法溝通的表情。不過,她人很善良,始終走在我的外側,幫我擋住呼嘯而過的汽車和掀起的塵土,就像一隻松雞,小心翼翼地領著小雞渡過湍急的溪流。

到了旅行社,我立刻就被引薦到拉馬扎諾夫先生的辦公室。拉馬扎諾夫先生正坐在一臺筆記本電腦後面假裝工作。辦公室的牆上掛著一張拉馬扎諾夫先生在海南三亞培訓時的照片,還有兩張參加烏魯木齊「一帶一路」活動的結業證書。

可是拉馬扎諾夫先生既不會說英語,也不會說中文,他的語言天賦只是辦公室的美麗傳說。他用筆記本上的翻譯軟體和我溝通。

他寫道:「司機和翻譯都已安排妥當,明早8點從酒店準時出發。」他穿著花紋時尚的外套,濃眉大眼,頗為英俊。他接著寫道:「你一個人來這裡,我們都很擔心。如果遇到任何問題,隨時與我聯絡。」

他遞上一張名片,我塞進褲兜。然後,他拿起電話,吩咐了一句,我就被領去交費了。

從旅行社出來,我鬆了口氣,還有大半天時間可以在塞米伊閒逛。我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如今,故居藏身在一片蘇聯住宅區裡,仿佛時光錯亂,把它遺忘在了那裡。故居是一棟西伯利亞式木屋,旁邊還有一座小型博物館。

博物館是蘇聯時代的建築,採光不暢。陰影中坐著一位蘇聯時代的大媽,她攤開本子,讓你登記,仿佛要籤下死亡契約。博物館有英文講解員,可是那位姑娘說她現在很忙,要等四個小時。四個小時後博物館就該關門了,於是我決定自己參觀。

負責登記的大媽搖身變成了管理員。她拿著好大一串鑰匙,打開門上的鎖。頭頂的白熾燈像暖氣片走水一樣,一陣咕嚕亂響,出現在我面前的是陳年的照片、筆記和書籍。

我沿著指引觀看。每看完一部分,大媽就把那部分的照明關掉。雖說博物館有政府補貼,也收門票,但看來還是資金緊張,不得不省錢度日。

1854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結束在鄂木斯克的苦役,來到塞米伊充軍。他說自己穿上了士兵的外套,但和過去一樣是個囚犯。當時的塞米伊是一個「半城半鄉」的地方,伸展在一個古代蒙古小鎮的廢墟中間,位於額爾齊斯河的西岸。多數房子是一層木結構,有一座東正教堂和七座清真寺。當時,俄國尚未徵服整個中亞,塞米伊還是哈薩克草原邊的邊境地帶,經常受到遊牧民族的入侵。和現在一樣,小鎮缺少樹木,到處灰濛濛的,布滿浮塵揚沙。

最初幾個月,陀思妥耶夫斯基住在軍營裡,後來才獲準在鎮上獨自生活。他租了一個單間木屋,房主是一個年老的孀婦,家務由這家的大女兒打理。她21歲,卻已成寡婦。陀思妥耶夫斯基33歲,已經度過了四年的勞役生活。他真能抵擋得住身邊女性的魅力嗎?今天,我們知道,他對寄宿的家庭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他曾試圖說服那位母親,不要讓17歲而且非常迷人的小女兒,偶爾在兵營賣身來補貼家用。

在塞米伊,受過教育的人極為稀少。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找去當家庭教師,從而結識了一位軍官。這位軍官的興趣是紙牌和美色,基本都是從手下士兵的妻子和女兒中間挑來挑去。他喜歡讓陀思妥耶夫斯基到家裡為他讀報,正是在那裡,陀思妥耶夫斯基認識了有夫之婦瑪利亞德米特裡耶夫娜——他的初戀和日後的第一任妻子。

瑪利亞的丈夫是一個無可救藥的酒鬼,她本人則患有結核病,還有一個七歲大的兒子。但這一切並沒有阻擋陀思妥耶夫斯基陷入燃燒的戀情。他們之間的關係充滿了焦慮、嫉妒、撕心裂肺和互相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時發作的癲癇病,更是令一切雪上加霜。即便只是作為傳記讀者,我也感到疲憊不堪。

後來,他們終於結婚,在塞米伊租了一套房子。博物館的大媽領我參觀了這套房子。房間裡有書桌、茶爐、搖椅,桌上擺著稿紙和水筆。陳設簡單,但是實用。以當年的標準視之,或許還稱得上舒適。然而,苦苦追求的婚姻卻被證明是一個錯誤:他們仍然心懷怨恨、互相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背負著養家的重擔,省吃儉用,可還是入不敷出。婚後一年,他已在信中表達出失望和厭世。他的寫作也不順暢,期望獲得的聲名仍然遙遙無期。他寫了一些《死屋手記》的草稿,構思了兩部短篇小說,但都沒有完成。他惟一完成的作品是一首頌詩,獻給沙皇尼古拉一世的遺孀。正是這位沙皇將陀思妥耶夫斯基發配邊疆的。

在詩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作為一個放逐之人,試圖去安慰一個高貴女人的喪夫之痛。他想要回答一個問題,也是他日後所有小說想要回答的問題:世間的苦難是不是有它們的意義?

在塞米伊,陀思妥耶夫斯基開始將自己的不幸視為天命。苦難讓他流下「贖罪的淚水」,也讓他可以「再度成為一個俄羅斯人,甚至成為一個人」。他在塞米伊生活了六年,完成了人生最艱難的淬鍊。

一座城市會被一個偉大的人物照亮,但那只是剎那的光亮。1860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終於獲準離開塞米伊,這座城市再度一蹶不振。它沒有得到眷顧,自生自滅。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為了去核試驗場,我花了一筆可觀的費用,誰知排場也相應增大。第二天一早,我走出「遊牧人酒店」,發現竟有三個人伴我同行。除了司機和翻譯,還有拉馬扎諾夫先生本人。

翻譯是個叫艾達的年輕人,對於去核試驗場這件事,顯得比我還興奮。他後來告訴我,他並非專業翻譯,而是培訓學校的英語老師。雖然蘇聯解體後他才出生,但對那段歷史一直頗感興趣。因此拉馬扎諾夫先生一找到他,他就痛快地答應了,連報酬都不曾索要。

我本想告訴他,興趣和工作最好分清。但轉念一想,此等人生經驗,我也是走了彎路後才無師自通的。要是當時有人這麼教導我,恐怕我還會覺得人家倚老賣老。再說,省下的翻譯費想必已經進了拉馬扎諾夫先生的腰包。他大概需要錢置辦行頭。他昨天穿的那件條紋西裝是義大利貨,今天更是穿了一套專業的遊獵裝。英俊的臉上神採奕奕,抹了髮油的頭髮嚴絲合縫,好像要去東非大草原來一場野奢之旅。

「拉馬扎諾夫先生,你是不是去過非洲遊獵?」

「沒有,沒有,公司的業務還有沒拓展到非洲。」

「可是這身衣服很專業。」

「哈,哈哈,哈薩克斯坦也有國家公園,也可以打獵。」

「打什麼?」

「大角鹿、棕熊,還有大雕。」

大雕?我估計艾達翻譯錯了,但沒去追問。因為拉馬扎諾夫先生打開了後備箱,給我看他帶的一大捆口罩和防護服。他告訴我,核試驗場裡的輻射量依舊10倍超標,必須換上防護服才能進入。翻譯這段話時,艾達的表情難掩激動。

我們開車西行,穿過塞米伊,近郊是一些快要倒閉的工廠。過了這裡,我們就進入了真正的草原。遍眼望去,一片枯黃。公路的起伏極為柔緩,如同一條狹長的帶子,伸向無遮無擋的遠方。公路大致與額爾齊斯河平行,但中間相隔著草原,只是偶爾可以看到草木混生的河岸,瞥見奔流不息的河水。

「你能想像嗎?俄國人就是沿著這條河入侵我們國家的。」拉馬扎諾夫先生說。「他們沿著這條河逆流而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建起堡壘,塞米伊就是由這樣的軍事據點演變來的。」

「葉爾馬剋死在這條河上。」我說,「我有一個問題:俄國人把葉爾馬克當作徵服西伯利亞的民族英雄,哈薩克人也會這麼認為嗎?」

「不會,」拉馬扎諾夫先生語氣堅定地說。

司機也加入進來,與艾達和拉馬扎諾夫先生一陣討論。三個人中間,司機的五官最像地道的哈薩克人:臉膛黝黑,眉眼細長,留著小鬍子。三個人中間,也只有司機還會說哈薩克語。拉馬扎諾夫先生只說俄語。艾達則宣稱,他的英語也比哈薩克語好上十倍。

「你是做什麼職業的?為什麼會想去核試驗場呢?」拉馬扎諾夫先生問我。

「這個嘛……」

我心中暗忖,說我是作家和記者最符合實際情況,但有誤導之嫌,讓他們以為我想刺探情報,對我談話就會多有顧忌。說我是自由職業者,雖然也說得通,但會讓他們感到不解。如果只是籠統地說我是做生意的,他們肯定會繼續追問,我做的是哪門子生意。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說出一個職業,既能合理地解釋我去核試驗場的原因,也令他們不敢怠慢。

「我是嚮導,平時會帶客人旅行,」我說。接著,又覺得把自己說得太低了,於是補充了一句:「我自己開了一家旅行社。」

「原來我們還是同行!」拉馬扎諾夫先生恍然大悟。接著,他向我講起自己去烏魯木齊培訓的事。那是他第一次去中國,待了兩個星期,見了很多同行。一個叫米娜的中國姑娘還幫他把公司手冊翻譯成了中文。

「中國女孩真可愛!」拉馬扎諾夫先生說。

核試驗場位於塞米伊以西160公裡,哈薩克大草原的深處,隸屬於庫爾恰託夫市。蘇聯時代,那是一座沒有標註在地圖上的秘密城市,是蘇聯的核武器研究中心所在地。冷戰時期,多達四萬餘名科學家和軍事人員駐紮在庫爾恰託夫。蘇聯解體後,核試驗場隨之廢棄。如今,庫爾恰託夫成了一座瀕臨死亡的鬼城。

草原上有一條岔路伸向庫爾恰託夫。破碎的道路兩側開始出現廢棄的住宅。牆面空洞,像被酷刑挖去了眼鼻。交叉路口處,還有一個花壇,可是同樣已經荒廢,周圍是翻出的泥土和傾倒的樹木。

拉馬扎諾夫先生說,雖然庫爾恰託夫不再對外封閉,可人口還是減少了一半以上。現在生活在這裡的人,大部分都在鎮上的核研究中心工作。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檢測核汙染情況,消除核試驗的災難性後果。這項工作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年,至今還未結束。

我們徑直開到核研究中心門前。這裡有門禁,無法開進去。拉馬扎諾夫先生下了車,拿著通行證去和軍人交涉。隨後,我也下了車,做了登記,過了安檢,這才進入核研究中心。

這是一片規模不小的區域,積木般地散落著數座建築。我們要去的博物館繼承了原來蘇聯時代的小樓,是核物理學家庫爾恰託夫辦公的地方。庫爾恰託夫主導了蘇聯的原子彈計劃,這座小鎮也以他的名字命名。現在,他的雕像就擺在博物館的入口處。為了開發原子彈,庫爾恰託夫曾蓄鬚明志,雕像也是一副虯髯的形象。

博物館為我配備了翻譯兼講解員,艾達突然發現自己失業了。這位講解員的英文紮實,詞彙豐富,水平比艾達高出不少,可惜臉上長滿粉刺,而且體有異味。他的工作熱情也成問題。大多數時候只是點到為止,只有在不斷追問下,才肯透露更多細節。有幾處的講解委實太過敷衍,被路過的館長聽到後教訓了一頓。可他甚有個性,只是默默接受訓斥,既不吭聲,也不辯解,過後依舊我行我素。

館長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俄國女人,對我倒是頗為和藹,還親自帶我看了第一顆原子彈的控制臺——和007電影中拍的差不多。控制臺上有黑色聽筒電話,可以直通克裡姆林宮,各種儀表和指示燈用來監視系統數據,中間有一個紅色按鈕,稱為「貝利亞按鈕」。當各項準備就緒,按下這個按鈕,原子彈就轟然爆炸。

為了檢驗核爆的效果,蘇聯軍隊在試驗場內建造了房屋和橋梁,仿製了城市軌道交通系統,還放入了1500隻各類動物,以測試原子彈對不同物種的殺傷力。這些無知的動物散落在試驗場的不同區域,兀自在尋找食物、喝水、交配,對即將到來的災難渾然不覺。如今,被熱浪灼傷、遭輻射變異的動物屍體和它們的器官,就用福馬林藥水泡在大大小小的罐子裡。與之相比,我看過的任何一部恐怖片都相形見絀了。

庫爾恰託夫的辦公室依舊按照原樣保留了下來,書架上擺著一套精裝本的《列寧全集》,牆上掛著一幅列寧肖像。講解員說,我可以坐在庫爾恰託夫的椅子上,在留言簿上寫下尊姓大名。

我用中文寫了兩句祝願世界和平的廢話,然後拉馬扎諾夫先生和艾達也過來寫。艾達寫得尤其認真,難掩激動的心情。寫完後,拉馬扎諾夫先生擺好姿勢,讓艾達為他拍照。穿著這身遊獵裝,我覺得他其實更適合站在那些罐子前留影。

講解員說,1949年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後,庫爾恰託夫被授予了各項榮譽。他後來也參與過氫彈的研製。只是那時候,他的健康狀況已經堪憂,不久即中風。薩哈羅夫接替他成為主導氫彈試驗的靈魂人物。

當科學家們目睹了核彈的威力,意識到人類已經站在自我毀滅的邊緣,而核按鈕掌握在政治家手中時,他們都變成了反核人士。晚年,庫爾恰託夫反對核試驗,薩哈羅夫更是成為蘇聯的異見人士。他於1989年12月去世,留下了一千五百多頁的回憶錄。他去世前兩個月,核試驗場進行了第752場——也是最後一場核試驗。

哈薩克詩人蘇萊曼諾夫在電視上進行了現場直播。他沒有按計劃朗讀自己的詩歌,而是宣讀了一份譴責核試驗的聲明。接著,阿拉木圖爆發了聲勢浩大的反核運動,一百多萬人籤署了反對核試驗的聲明。

為我講解時,講解員不斷看表,我以為他有什麼急事等著處理。結果,當我們結束參觀,趕在飯點之前來到核研究中心的食堂時,發現他已經坐在那裡用餐了。

食堂裡空空蕩蕩,有一種蘇聯式的性冷淡:花崗巖地面、淡綠色的壁紙、鋪著白色油布的餐桌、鋼管椅。看了那麼多被輻射的動物標本,我沒什麼胃口。拉馬扎諾夫先生似乎問題不大。他還多拿了幾塊蛋糕,裝進書包裡,說是以防我們到了核試驗場缺水少糧。

午飯過後,我們開車去鎮上轉了轉。核研究中心的員工大都回家午休,街上有了些許人氣。鎮中心只有一條塵土飛揚的主幹道,兩側是赫魯雪夫式的六層住宅樓。這樣的樓房在中國北方也很常見,大多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建造的。走在庫爾恰託夫鎮上,我竟有一種走在北方重工業小鎮的感覺。

我們路過一家小超市、一家理髮館、一家美甲店。這差不多就是庫爾恰託夫的全部商業活動。

「有飯館嗎?」

「有一家,」司機說。原來他就生活在這裡。16歲那年,他來庫爾恰託夫當兵,復員後留了下來,娶了鎮上的女子。他有一兒一女:女兒遠嫁他方,兒子還在鎮上讀書。

艾達說,他的表哥也在這裡當警察。他是塞米伊人,卻主動申請調到這裡。

「為什麼?」我沒想到還有人主動要求調來這裡。

「這裡的工資水平和塞米伊差不多,但很清閒,基本無事可做。」艾達說,「也有人把這裡當作職業跳板,受幾年苦,然後晉升他處。」

草原的天氣喜怒無常,突然下起了小雨。天上烏雲滾滾,小鎮就更顯破敗。返回核研究中心之前,我們經過一座東正教堂。諷刺的是,教堂以前是殺人如麻的貝利亞的別墅。如今,教堂瀕臨荒廢,周圍雜草叢生。拉馬扎諾夫先生不由得感嘆:在這樣沒有生活的地方,他最多只能堅持半天。

我們等著上午的講解員一起去核試驗場。誰知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硬邦邦的軍人。講解員說,核試驗場有近兩萬平方公裡,而設施遺蹟散落各處。如果沒有軍方人士帶路,我們只會像沒頭蒼蠅,到處亂撞。

這倒也解釋得通。只是這樣的話,車裡的座位就少了一個。艾達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他一定感到萬分沮喪,但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他說,他不去了。他一會兒到表哥家坐坐,等我們回來。

為了去核試驗場,艾達連報酬都沒拿,可是面對眼前的情況,我們也只有把他犧牲掉。不過,這次之後,想必他就學會把興趣和工作分清了。我跳下車,拍了拍艾達的肩膀,表示安慰。等回到車裡,我才猛然意識到,艾達是幸運的。

問題出在那個體有異味的講解員身上。在博物館時,空氣較為流通,異味還不明顯,只是嫋嫋繚繞,可是一旦關進狹小的密閉空間裡,那氣味就像暖烘烘的羊羶氣,陣陣襲來。開始時,我還能打開一道窗縫,然後對著那道窗縫呼吸。可是一旦進入核試驗場的地界,軍人就明確指示:「關閉所有車窗。」

相比吹進帶有輻射的沙塵,還是乖乖忍受異味更好。不過,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哪種死法更令人愉快。

軍人穿著迷彩裝,細看之下才發現是能紮緊褲腿和手腕的防護服。他還拿著一個蓋革計數器,不時探測周圍的輻射值。在這片一萬八千平方公裡的區域裡,進行過752場核試驗,這對於環境和當地居民的影響可想而知。講解員告訴我,完全清除殘留的核物質,至少需要上千年的時間。若以人的生命為量度,那幾乎與永遠無異。

車窗外是漫無止境的枯黃草原,汽車上下顛簸,仿佛在大海上衝浪。坐在車裡,我的確有一種在茫茫大海上追蹤鯨鯊的感覺,只不過我們要追蹤的是掩藏在荒野深處的核遺蹟。

軍人不時指點方向,明確發出指令。對於這片在我看來毫無變化的草原,他像對自家後院一樣熟悉。講解員說得沒錯:如果沒有軍人帶路,我們只會迷失在這裡,就算有一位在鎮上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司機也無濟於事。

視野前方,突然出現一片大型混凝土遺蹟。它們佇立在草原中間,儼然一座座鋼鐵要塞,也像是伸出水面的巨型鯨魚鰭。講解員說,那是為了獲得核爆數據而建造的掩體。當核爆發生時,測量儀器就放在掩體內部。為了抗受衝擊波,鋼筋混凝土澆築得格外厚實,可即便如此——當我們隨軍人走近查看——牆體經過核爆後燒成了黑色,混凝土之外的東西全都毀了:扭曲的鋼筋、儀器的碎片,密密麻麻的,滿地都是。

附近還有一個地下防空洞,是模擬地鐵系統而建。我們徒步走到防空洞前,俯身鑽進去。裡面漆黑一團,空氣如井底一般冰冷。講解員打開手電筒,四下探照。內部的建築結構依舊完整,只是經年累月的遺棄後,到處布滿塵土和碎石。顯然有動物在這裡安家了,我們的出現驚擾了它們,防空洞深處傳來一陣怪響。講解員說,測試表明地鐵系統具有一定的抗核打擊能力。這就是為什麼在莫斯科乃至北京,都有精巧複雜、四通八達的地下系統。

「你還要往裡走嗎?」他問我,「我覺得裡面不太穩固。」

我們鑽出防空洞,像土撥鼠又回到草原。講解員說,這些設施全部建於「二戰」結束後不久。當時蘇聯經濟困難、人員不足,要在荒野上建造如此複雜的設施,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拉馬扎諾夫先生亦嘖嘖稱讚。他還像頑童一樣,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洞裡,假裝傾聽迴響。

我們回到汽車上,前往1949年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的彈坑。軍人要我們一會兒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套上鞋套,因為那裡的輻射比其他地方又高出不少。汽車又開了一小時,隨後遠遠停下來,司機不想再往前多開了。我們下車換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徒步走向彈坑。

四周是悽悽荒草,草尖隨風擺動,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但是軍人手中的蓋革計數器數值開始上升。彈坑掩藏在一片荒草後,已經形成一片湖水,就像草原上的小湖一樣。湖面泛起圈圈漣漪,有鳥兒振翅掠過,四周幾乎有一種田園牧歌式的寧靜,讓人很想坐下來,靜靜發呆。講解員說,湖裡有魚,附近的牧民會來這裡垂釣。經過多年治理,湖水已在安全閾值內,魚可以食用。

「那為什麼還要穿防護服呢?」

「因為你們是遊客,」講解員說。雖然他此刻也戴著口罩,穿著防護服,只是肚腩太大,把拉鏈撐開了一道口。他接著說道:「穿防護服主要是為了避免帶有輻射的塵埃吹到身上。」

其實,講解員的話可以換個角度理解:遊客在意的事情,對於日日生活在這裡的當地人,實在沒辦法事事介懷,否則生活如何繼續下去?我在資料中看到,核試驗對幾十萬哈薩克人產生了影響。試驗場周邊地區的嬰兒死亡率是其他地區的五倍,許多當地人罹患癌症。儘管如今生活在這裡的人,已是核試驗後的第三代,但他們仍在忍受不同程度的後遺症。

軍人用鞋尖撥弄著地上的土壤。他發現一顆焦化的泥粒。那東西就像一顆黑色的鼻屎,混雜在正常顏色的土壤中。他將蓋革計數器湊近,數值陡然飆升,瞬間發出警報的嘯叫。他告訴我,這就是核爆燒焦的泥土。雖然大部分的地表土壤已經被置換過,但還是有這樣的泥粒殘存下來。「這東西具有極強的輻射性,一定要避免粘到身上。」他用鞋尖將這顆泥粒掩埋,然後帶著我們離去。

從彈坑走出來,找到司機和汽車,脫掉防護服,摘掉口罩。等我們都坐進車裡後,卻發現汽車無法啟動了。司機嘬著牙花子咒罵,而我的心情已經麻木。雖然有認路的軍人,但要步行走到有人或有信號的地方,至少也得幾個小時。在這樣輻射超標的地方再待上幾個小時無異於慢性自殺,而和體有異味的講解員悶在不能開窗的車裡也同樣令人絕望。

在司機的號召下,我、講解員、拉馬扎諾夫先生,外加那個軍人一起下來推車。司機依舊氣定神閒地坐在方向盤後面。如此這般地推了幾十米,汽車突然發動了起來。拉馬扎諾夫先生居然「耶」的一聲跳了起來,要和我拍手相慶。

所有人都興高採烈,車廂裡洋溢著喜悅的氣氛。要不是我花了一筆巨款,讓車裡的每個人都滿意,他們可是沒人想來這裡一日遊的。現在,工作已經結束,只剩下返程。

回庫爾恰託夫的路上,我問核研究中心的主要工作是什麼。講解員說,蘇聯解體後,哈薩克斯坦不情願地發現自己成了世界上第四大核國家,僅排在美國、俄羅斯和烏克蘭之後。包括鈽在內的大量裂變材料,仍舊留在核試驗場的隧道和鑽孔中,幾乎沒有任何防護。美國人擔心,這些材料會落入「恐怖分子」和「流氓國家」手中——這被認為是蘇聯解體後最大的核安全威脅之一。

為了獲取西方投資,不被孤立,新生的哈薩克斯坦只有主動棄核。核研究中心的主要工作,就是將特殊混凝土澆注到試驗孔中,以結合廢鈽。這項獲得美國資助的秘密工作耗時17年,直到2012年才基本完成。

我問講解員:「庫爾恰託夫過去擁有那麼多科學家,那麼多知性活力,可現在卻人口銳減,日漸衰落。你怎麼看待這種狀況?」

「誰告訴你庫爾恰託夫日漸衰落了?」講解員立刻翻臉反駁,「政府會確保這裡一直繁榮下去。」

這之後,他沒再跟我說一句話。顯然,我的問題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連帶體臭都散發得更濃了。

講解員的反唇相譏不過是一句傷心話罷了。庫爾恰託夫原本就是一座因核而生、因蘇聯而生的城市,現在兩者都不存在了。它的輝煌已成往昔,活力也已消散,只有過往的幽靈還會偶爾閃現在鬼影幢幢的街道上。

回到核研究中心,講解員既沒有與我們告別,也沒有一言半語,自己轉身走了。拉馬扎諾夫先生打電話給艾達,然後我們開車去接他。他在表哥家裡無所事事地悶了四個小時。其中有三個半小時,表哥還不在家。

回塞米伊的路上,我們經過了一座真正的鬼城——查幹。蘇聯時代,查幹也是一座地圖上沒有的城市。如今,它真的沒有了。

查幹原來是一座空軍小鎮。蘇聯曾將第79重型轟炸機師部署在這裡。拉馬扎諾夫先生說,它位於庫爾恰託夫附近並非偶然——投下第一顆原子彈的轟炸機就是從查幹起飛的。這座城市的獨特之處在於,在蘇聯領導人的意志下,它在很短時間內建成。蘇聯解體後,它又迅速遭到遺棄。科學家和軍人帶著家眷匆匆離開,短短數月內,查幹人去樓空。

我們拐上一條無人的土路,前方漸漸露出一座小城的剪影。從遠處望去,好像是一片沒了工人的工地。或許是因為氣候乾燥,加之地處荒野,那些樓房依然好端端地立在那裡。牆面雖然剝落,可是下面的「肌體」仍在喘息。荒草長了半人多高,樹木從一戶人家的客廳裡長出來,一直躥到樓頂。成群的烏鴉在這裡築了巢,一等黃昏降臨,就會鋪天蓋地地飛回來。

樓房沒有窗戶,沒有大門,沒有家具,好像被掏空了內臟。但司機說,當年人們走得匆忙,值錢的東西是後來才被附近的牧民搬空的。我問司機是怎麼知道的。他說,他年輕時常來這裡找戰友。他們會開上拉達汽車,拿上魚竿,一起去額爾齊斯河釣魚。

「你懷念當年的生活嗎?」

司機聳聳肩。

「你的戰友還在這裡嗎?」

「蘇聯解體後,他搬去了鄂木斯克。聽說去年死了。他喜歡喝酒。」

說完這句話,司機的表情依舊穩定。他看上去既沒有難過,也沒有感慨,只是談論著一件平常往事。他開著車,帶我們走在昔日的街道上。即便一切已成廢墟,他依然能夠「如數家珍」。他不時伸手,指著某幢房子告訴我們:「這個是商店,那個是桑拿房,那邊是芭蕾劇院……」

芭蕾劇院?我無法想像這裡竟還有過芭蕾劇院,還有過與之配套的生活。在我眼裡,所有房子都像沒有面孔的人,張著空洞的嘴巴。

「這裡其實並不適宜生活。」司機說,「夏天四五十度,蚊子鋪天蓋地。冬天大雪覆蓋,零下四五十度。」

「那庫爾恰託夫呢?」

通過艾達的翻譯,司機說:「都一樣,它們都是國家意志的產物。」

我問艾達,司機是否用了「國家意志」這個詞。

艾達說:「他沒用那個詞,但他是那個意思。」

我們經過幾座窩棚一樣因陋就簡的小房子。司機說,這些房子有人居住,所用材料都是就地取材,從查幹拆下來的。可是,這些房子看上去並無一點菸火氣,更像是鬼城的一部分。

此時,黃昏將至,草原上一輪紅日。我突然看見前方有兩個金髮男孩在騎車追逐。他們玩得正開心,兩邊是廢墟和荒草,那可真像是鬼片中出現的場景。聽到身後有動靜,兩個男孩停下車,回頭張望。就在汽車經過的瞬間,他們突然呲牙咧嘴,向我們豎起中指。兩個男孩的五官像是俄國人,但表情十分粗野。司機說,他們其實是哥薩克人。

哥薩克人?中亞的哥薩克人曾經四處徵戰劫掠,為沙皇開疆拓土。他們信奉東正教,但過著遊牧生活。我想不到,令人聞風喪膽的哥薩克竟已退縮到世界邊緣,守著一座鬼城過活。那些歪歪扭扭的房子,無水無電,仿佛草原上的沉渣碎屑,也像被某種詛咒附體,任由其自生自滅。

我們回到公路,向塞米伊飛馳。此刻,就連那座流放犯人的小城也顯得令人愉悅。離開苦役地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這麼高興地前往塞米伊。他坐在運草繩的馬車上,卻從未感到如此美好:「頭頂是天空,身邊是廣闊的空間、純淨的空氣,還有靈魂的自由。」

到達「遊牧人酒店」時,天已徹底黑透。拉馬扎諾夫先生問我要不要去吃飯,他知道一家時髦餐館,還做雞尾酒。可我不想再與拉馬扎諾夫先生應酬。他不過是一介浮泛之人,卻裝得比一般群眾都高明。我倒是挺喜歡溫文爾雅的艾達,只是他年紀不大,經歷單純,恐怕說不出太多東西。我最想和司機聊聊,聽他講講當年釣魚的故事,但司機還要趕回庫爾恰託夫——在漆黑一團的草原上,再開三個小時。

相關焦點

  • 「地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
    《自由的甦醒》正是從這裡起筆,涵蓋的時間從1860年到1865年。弗蘭克在翻閱了大量資料後,意識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一段貌似波瀾不驚的生活需要更為全面的論述。正如弗蘭克在《自由的甦醒》前言中所說:「本書內容涉及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中或多或少被忽視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
  • 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凡年代的創作奇蹟
    在第三卷《自由的甦醒》的結尾,陀思妥耶夫斯基從西伯利亞流放歸來後,跌到了人生的谷底——妻子去世,哥哥猝死,辦得正當紅火的《時代》雜誌突然被當局關停,重辦的《時世》雜誌難復當年之勇,最後以倒閉收場,給作家留下了異常沉重的債務。但有著「貓一樣生命力」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並不言敗,除了在文學上的不斷進取外,早已人到中年的作家還在盡一切可能重新尋找愛情、建立家庭。
  •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家和他的時代》
    作為俄國最具思想性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反映出作家本人與時代的糾纏。美國學者弗蘭克是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專家,他在文化比較視野中分析陀氏的作品,剖析他如何在靈魂救贖的各種可能性中跋涉,並塑造自己的道德力量。彼得魯賽維茨對原作五卷本進行了精編,濃縮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與時代的衝突,讓讀者得以直觀地進入陀氏的文學地心。
  • 陀思妥耶夫斯基:人作為自由的存在,對惡負責
    面對現代性的各種問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形象,他的方法和原則成了這一時代的精神源泉。三是個人經歷因素。在自己世界觀形成過程中,別爾嘉耶夫始終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作為自己所有哲學、歷史、倫理、美學思想的基礎。同時,在哲學批評傳統中,別爾嘉耶夫始終認為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的由來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上海貝貝特自2014年開始翻譯出版這五卷本的傳記,近日,第四卷《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凡的年代,1865-1871》出版。在1865-1871這六年間,陀思妥耶夫斯基接連創作了《罪與罰》、《賭徒》、《白痴》、《永遠的丈夫》、《群魔》等多部重要作品,因此本卷名為:非凡的年代。184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因為牽涉進反對沙皇的革命活動而被流放西伯利亞。
  •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因為什麼原因,被人稱為靈魂的偉大審問者?
    拉季謝夫、普希金、萊蒙託夫、赫爾岑、奧加遼夫、屠格涅夫、薩爾蒂科夫-謝德林、柯羅連科:他們的命運是自殺、遭殺害、囚禁、貶謫、流放、流亡,最幸運的(如別林斯基)也是以早死而免陷囹圄。列夫託爾斯泰雖因其聲望而倖免,但也受秘密監視,以至被革除教籍,列為教會定期詛咒的對象。在這部文禍史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影顯得十分突出。
  • 陀思妥耶夫斯基為何把扛鼎之作《卡拉馬佐夫兄弟》獻給妻子安娜?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國文學史上的泰鬥級人物。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都誕生於流亡時期,也是一段十分貧窮、痛苦的艱難時期。陀思妥耶夫斯基因負債而不敢回國,和新婚妻子安娜流亡歐洲,他染上了賭博,而剛出生的女兒又不幸夭折……恰恰是在這段令人崩潰的時光,他接連寫下了《罪與罰》《群魔》《白痴》等永垂不朽的作品。
  • 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些生活在狹窄環境中的人
    1821年11月11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生在俄羅斯的一個醫生家庭,也是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在七個孩子中排名老二。陀思妥耶夫斯基患有癲癇病,9歲首次發病,之後間或發作伴其一生。1845年,在涅克拉索夫的鼓勵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寫出他的處女作——書信體短篇小說《窮人》,在當時廣獲好評。
  • 從自由、惡、愛等出發,如何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內容簡介本書系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史上的經典作品之一。別爾嘉耶夫從人、自由、惡、愛等問題出發,以其哲學視角闡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觀」。別爾嘉耶夫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作是真正的思想盛宴。」 他認為,「思想」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中起著巨大的核心作用。
  • 陀思妥耶夫斯基給我寫作習慣上的啟示
    19世紀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我的創作堅持有啟示,我每天在寫文章,感覺文章也每天有新意有提升,靈感就在不斷的寫作行動中如涓涓流水不斷湧現。兒時的山丹丹花就是我文字的靈感來源有評論稱"託爾斯泰代表俄羅斯文學的寬度,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卻代表了俄羅斯文學的深度"。
  • 蘇聯秘密核基地都在哪?
    也是在1947年,蘇聯具備了鈾礦的開採和提煉能力。位於吉爾吉斯斯坦的民庫什(Min Kush),是前蘇聯時期因富含鈾礦興建的一座小城。蘇聯在短短幾年間,向這座小城輸送了近萬名高技能勞動力,並派重兵保護,未經批准的無關人員甚至都不能從小城經過。
  • 讀不懂陀思妥耶夫斯基,某種意義上也是幸運的事
    11月11日,是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誕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以深刻的哲學性所著稱,穿引著人性本源、宗教傳統和哲學思辨,是現代人精神探索上繞不開的豐碑。在閱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過程中,西方哲學也是必修的一門課。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周濂就寫了一本關於西方哲學的入門書——《打開: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學課》,由上海三聯書店/理想國出版。
  • 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的「文學考古學」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下簡稱「陀氏」)的思想遺產中,書信文本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價值與意義絲毫不亞於其長篇小說和《作家日記》。這裡所指的書信文本,主要包括陀氏本人的通信(包括便條、字據、委託書、簡要陳述書、申請書、協議書、合同等)、書信體小說以及小說創作中包含的書信文本。
  • 萬海松: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的「文學考古學」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下簡稱「陀氏」)的思想遺產中,書信文本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其價值與意義絲毫不亞於其長篇小說和《作家日記》。
  • 餘岱宗 |論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角色意識」
    不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人物,除了自我欺騙之外,更經常出現的,是人物對自我角色驚世駭俗的告白:   「我感到羞愧(也許,甚至現在也感到羞愧);以致發展到這樣一種狀態:常常,在某個極其惡劣的彼得堡之夜,我回到自己的棲身之地,強烈地意識到,瞧,我今天又幹了一件卑劣的事,而且既然做了,也就無法挽回了——這時候我竟會感到一種隱蔽的、不正常的、卑鄙的、莫大的樂趣,然而內心裡,秘密地
  •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記》,人性盡顯,絕對是一部偉大作品!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記》,是上個月讀完的。讀到這裡時,覺得他,是一個值得愛的人。他,或者說陀。客觀、冷靜的訴說服刑期間的一幕幕往事,那麼多有意思的、有特點的人浮出紙面,每個人都不是單一的簡單的,你只有自己去看,才能感受到陀刻畫人物的厲害之處。陀是寫人物的大神,他能寫100個人物,男女老少,善人惡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 (修改重發)文學配英語6: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記》和考研詞彙wonder/gloom/conversation
    知錯就改聲明:之前的視頻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章選段都來自中篇小說《地下室手記》,梅香之前誤為《窮人》,特此更正!感謝B站的一個可愛的同學敏銳指出梅香的失誤!歡迎大家踴躍指出問題!節選自英譯本陀思妥耶夫斯基著作《地下室手記》(譯者:Michael Katz)When I was only 16 I wondered about them gloomily; even then I was astounded by the pettiness of their thoughts
  • 著名翻譯家榮如德譯文全集出版,曾翻譯《霧都孤兒》《動物農場》
    《榮如德譯文集》共十五卷,幾乎囊括了榮如德先生一生翻譯的所有譯著作品,橫跨俄語、英語兩大世界文學大陸,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狄更斯、奧威爾、王爾德等世界公認的經典作家,同時還有蘇聯時期的許多優秀作品,涉及小說、戲劇、童話故事等多種體裁。
  • 蘇聯士兵奉命在無任何防護措施下挺進核爆中心
    俄國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經流放到哈薩克斯坦東部城市塞米巴拉金斯克,並根據當地的生活寫下了小說《死屋手記》。  而在戰後,這一面積有法國國土一樣大的地方竟然真的成了人間"死屋"。在這個有70萬人居住的草原上,到處是未老先衰的居民,每個人都患有各種說不清的怪病:女人不能生孩子,剛出生的嬰兒沒有四肢,沒有骨頭或先天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