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在嘉靖朝當首輔的時候，嚴嵩是內閣次輔，徐階得夏言的舉薦也進入了內閣，三個人算是一個班子裡的。夏言能力出眾，但為人剛愎自傲，獨斷專行，內閣事務基本不跟嚴嵩等人商量。嚴嵩比夏言大兩歲，早進官場10年，卻比夏言晚進內閣6年，所以夏言不太拿嚴嵩當回事，經常在公開場合對嚴嵩冷嘲熱諷。嚴嵩心裡氣得要命，但從不表現出來，對夏言一直很恭敬、很順從。但他就像一條潛伏的毒蛇，一直在細心捕捉夏言的疏漏，瞅準了時機就狠狠咬上一口，致使夏言含冤被殺，他取而代之當上了首輔。
嚴嵩的行徑，徐階看得一清二楚，看得驚心動魄，他深深了解了嚴嵩外表儒雅、內在狠毒的秉性，也學到了隱忍低調的自保之道。他接任內閣次輔後，對首輔嚴嵩畢恭畢敬，比當年嚴嵩對夏言還要恭順，一切唯嚴嵩馬首是瞻。在嚴嵩父子專權擅政的10多年時間裡，徐階飽受清流們的攻擊，說他趨炎附勢、明哲保身。特別是楊繼盛案和張翀、董傳策案發生後，他們三人都因彈劾嚴嵩而被迫害，徐階不敢為他們說話，一切聽任嚴嵩處置，更讓徐階的聲譽嚴重受損。
徐階劇照
即便徐階如此表現，老狐狸嚴嵩仍舊對他不放心，畢竟徐階是夏言的學生。所以嚴嵩還是想找茬把徐階趕出內閣，就經常在嘉靖帝面前說徐階的不是。徐階覺察後，又做了兩件讓人不齒的事，來向嚴嵩示好。一是把自己的孫女嫁於嚴嵩的孫子為妾，妾不是妻，在古時候地位很低，徐階作為一品大員竟然做出如此卑下之事，實在讓人瞠目，也讓嚴嵩父子多少有些感動。二是將自己將來退休後的住宅修在了嚴嵩老家祖屋的旁邊，表達了終生追隨嚴嵩的意思。
嚴嵩劇照
在向嚴嵩父子殷勤示好的同時，徐階始終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千方百計取悅皇帝，主要手段跟嚴嵩差不多，就是溜須拍馬、給嘉靖帝寫青詞。徐階學問深厚，又全身心投入，所以每次撰寫的青詞都能獲得嘉靖帝的讚許。憑著一手好青詞，徐階不但當上了禮部尚書，還一度成為嘉靖帝離不開的人。當時吏部尚書一職空缺，有人提議徐階去任職，嘉靖帝竟然大聲呵斥道「徐階剛剛來到朕的身邊服侍，為何又要把他調走呢？」言語間滿含著對徐階的倚重和不舍。
嚴世蕃劇照
筆者認為，嘉靖帝對徐階的賞識和提攜，也體現著他的制衡之術，他重用嚴嵩，讓其為自己辦事、抗事，同時也需要徐階、高拱等人制衡一下嚴黨的勢力，這樣不至於出太大的亂子。在皇帝如此權謀下，徐階在嚴嵩手下度過了10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受了很多委屈，遭受了很多謾罵，但也慢慢成為了內閣一極，暗暗積蓄著力量。隨著嚴嵩的日益老邁和昏聵，徐階終於等到了他犯大錯的機會。1561年，嘉靖帝住的西苑永壽宮失火，不能住了，問大臣們怎們辦。嚴嵩昏了頭，居然建議皇帝遷居南苑，南苑是明英宗朱祁鎮被弟弟朱祁鈺囚禁的地方，是個所謂的不祥之地。嘉靖帝迷信道教的風水玄學，對嚴嵩的這一提議大為惱火，嚴嵩自此失寵。而徐階摸準了嘉靖帝的心思，提議利用閒置材料另建宮殿，獲得皇帝認可後，他親自監工建造，沒多久就將新宮殿——萬壽宮建好，嘉靖帝大喜，從此對徐階言聽計從，嚴嵩則慢慢被邊緣化。
嘉靖帝劇照
壓抑許久的徐階決定為「倒嚴」加把火。他利用嘉靖帝對道法仙術的迷信，借道士藍道行之手，以扶乩之術斷言嚴嵩是奸臣，嘉靖帝最終堅定了倒嚴之心。1561年，嚴嵩被勒令退休，朝野正義之士發出一片歡呼之聲。徐階卻親自跑到嚴嵩家慰問，嚴嵩十分感動，叩頭致謝。嚴世蕃也相信了徐階的「患難真情」，乞求徐階替他們父子在皇上面前說情，徐階滿口答應。徐階回到家裡後，他的兒子徐番迷惑不解地問：「您受了嚴家父子那麼多年的氣，現在總算能出口氣了，怎麼還對他們這麼好？」徐階假裝生氣罵徐番說：「沒有嚴閣老就沒有我的今天，現在嚴家有難，我如果恩將仇報，會被天下人恥笑的。」這些話很快傳到了嚴嵩父子耳朵裡，更是把徐階當做了知心人。
高珙劇照
筆者認為還有一個人也會知道徐階的這番言語，那就是嘉靖帝。錦衣衛暗探密布，朝廷重臣都是皇帝的監控對象，徐階說出如此冠冕堂皇的一番話，其實主要是說給皇上聽的。一是徐階知道嘉靖帝反覆無常，儘管對嚴嵩日久生厭，但保不準長時間不見，又會舊情復燃，重新啟用他，自己要留條後路。二是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徐階要向皇帝傳達一個事實：他對嚴嵩滿懷感激之情，他沒有跟任何人串聯起來整「嚴嵩」，嚴嵩倒臺純粹是作惡多端、咎由自取，裡面沒有摻雜任何黨爭傾軋的因素。應當說，嚴嵩碰到了一個跟他年輕時一樣強的對手，熟諳聖心，辦事穩紮穩打、滴水不漏，如此一來，嚴氏父子的覆滅已成定局。
1562年，在言官們的彈劾下，嚴世蕃被判流放廣東雷州，不料他在流放途中竟然偷跑回鄉，大建府邸。徐階趁機組織人對他再次彈劾，想老帳新帳一起算，將作惡多端的嚴世蕃置於死地。當時言官們彈劾的內容集中在嚴世蕃專權擅政、殘害忠良、賣官鬻爵這些事上，徐階看了淡然一笑，提起筆在紙上寫了「通倭」「謀逆」四個字，並以此為主要內容進行了彈劾。徐階不愧是官場老油條，洞察皇帝心思，若是以前者為彈劾內容，件件牽扯皇帝，畢竟沒有皇帝許可，嚴世蕃也殺不了楊繼盛等人，如此彈劾豈不是在彈劾皇帝，焉能成功！「通倭」「謀逆」是嘉靖帝最痛恨的事，嚴世蕃雖然沒做，但要除掉他，這樣的罪名更恰當，徐階的心此時冷酷無比，腹黑手段也應用自如。1565年三月，嚴世蕃被處斬，作惡多端的他得到了應有報應。
嚴嵩沒有被殺，但卻被抄沒了家產，遣送回江西分宜老家，此時的他年已85歲，垂垂老矣。唯一的兒子被殺、財產被抄沒一空、惡名滿天下，嚴嵩的結局徐階看得很清楚，這種結局恐怕比殺了他還要殘酷。嚴嵩回到老家後，無人照顧，又沒有錢財，只好乞討為生，討不到東西吃，就跑到墓地裡找供品吃，晚上棲居在荒野。這樣苦捱了兩年後，嚴嵩才在貧病交加中去世，終年87歲。死後無棺木下葬，也無人弔唁，他的這個悽慘下場，讓徐階多年的隱忍終於有所回報，受打擊受委屈的內心有所慰藉。
裕王朱載垕
徐階接任內閣首輔後，大張旗鼓地革除嚴嵩弊政，廣開言路，重用賢才，使朝政為之一新。嘉靖帝駕崩後，他和張居正起草遺詔，替死去的皇帝承認了修仙問道的錯誤，宣告赦免因大禮議之爭而獲罪的大臣，隨後又在穆宗的即位詔書中，宣告尊崇先皇遺訓，一切按先皇旨意辦，這樣徐階等人抓住皇位傳承的契機，實現了壓抑許久的政治訴求，徐階也被人稱為一代名相。穆宗繼位後，他當王爺時的侍講老師高珙也進入了內閣。高珙性情直率，為人強勢，跟徐階的風格截然不同，兩人不久就發生了激烈碰撞，互相攻訐，高珙被言官彈劾逼退，徐階也被皇帝厭煩。過了一段時間，高珙被學生皇帝起復，徐階就退休回鄉了。皇帝不喜歡再有一個嚴嵩那樣的權臣，他更相信自己的老師。
張居正劇照
徐階退休後還有故事，只不過是「黑」故事。他的子弟橫行鄉裡，大量購置田產，徐家佔地多達24萬畝，而且他的子弟、家奴欺男霸女、胡作非為，致使告徐階的狀紙堆積如山，朝廷派應天巡撫海瑞徹查此案。海瑞號稱海青天，是個敢罵皇帝的主，但依舊扳不動官場老油條徐階。徐階用三萬兩黃金賄賂朝廷有關官員，疏通此案，又通過學生張居正做工作罷免了海瑞。一番運作下來，徐階毫髮無傷，最終以80歲高齡安然離世。
看徐階的一生，筆者覺得封建官場真是個大染缸，不知會把人染成什麼模樣。徐階作為探花郎（進士第三），滿懷正義與激情踏入官場，曾為堅持己見，與當時的首輔張孚敬激烈爭辯，縱使被貶官也無怨無悔。他被貶黜在地方為官期間，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為百姓做了許多好事。但隨著浸淫官場的時間越來越長，官位越來越高，徐階的鋒芒不再、激情難續。在嚴嵩手下10多年，他目睹了嚴黨的種種暗黑手段，內心也在變，由和煦純淨變得冷厲斑駁，有時為達目的，也會用腹黑手段。徐階就像一位打入敵方內部的間諜，由於演得太好、太入戲，時間一長，他渾身包括骨子裡都沾染了敵方的一絲味道，可能會在剎那的恍惚間忘了自己到底是誰。他晚年的汙點，可能就是這樣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