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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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庸》哪裡來?
2.兩大概念「十六字心傳」和「慎獨」
3.孔子區分「中庸」和「鄉愿」
1.《中庸》哪裡來?
朱熹為《中庸章句》寫的序言在一開始就濃墨重彩地渲染了《中庸》的神奇來歷,說它的作者是子思,孔子的孫子。子思擔心真理會失傳,於是把它記錄下來。
上古以來,聖人神王根據天道確立真理的標準,使它代代相傳,這就是道統。堯把「允執厥中」四個字傳給了舜,舜添了三句話,湊成「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然後把這十六個字傳給了禹。其實「允執厥中」四個字已經足夠了,舜添上的那三句話只起到解釋這四個字的作用。
朱熹這一小段話,為元、明、清三代的讀書人確立了儒學大方向。首先,儒學被發明出一個「道統」,這完全是從佛教學來的,仿佛是高僧傳授衣缽。其次,「允執厥中」那十六個字被表彰成聖人心法,號稱「十六字心傳」,今後儒家陣營內部很多辯論都圍著這十六個字打轉。
朱熹這段話講了三個內容:第一,子思是《中庸》的作者。第二,道統。第三:聖人心傳。他說對了多少呢?
很遺憾,一點都沒說對。
第一,《中庸》的作者到底是誰,其實考證不出。
第二,儒家從來就沒有道統。朱熹看佛教有法統,有衣缽相傳,感覺很神秘,就「拿來主義」了。
第三,所謂「十六字心傳」,出自《尚書》當中的《大禹謨》,是一個偽造版。退一步說,即便它是真的,但在堯舜禹那個原始部落時代,部落領袖再怎麼英明神武,也說不出這種話來。
2.兩大概念:「十六字心傳」和「慎獨」
「十六字心傳」首先區分「人心」和「道心」。
按照朱熹的解釋,人當然只有一顆心,屬於「人慾」的那部分叫「人心」,屬於「天理」的那部分叫「道心」。「人心」是壞的,充滿私慾,總是誘人犯錯,這就是「人心惟危」;「天理」是好的,至善至公,但總是被「人慾」遮蔽,很難顯露出來,這就是「道心惟微」。做人就應該全心全意地「存天理,滅人慾」,這就是「惟精惟一」。最後一句最關鍵:奉行中庸之道,這就是「允執厥中」。
當然,漢朝人和唐朝人不會做如此深刻的理解。但朱熹的解讀,有一個很突出的優點,那就是給上進的人指明了修養的方法,或者說指明了通往中庸之道的途徑。
再具體一點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這兩句點明了天理和人慾的關係,「惟精惟一」,這是用功的方法,「允執厥中」,這是「惟精惟一」最後能夠達到的目標。「精」就是「精明」,能分清自己的心裡哪些是天理,哪些是人慾;「一」就是「專一」,始終守住天理,沒有一刻放鬆。
這種功夫說來容易做來難。我們待人接物,永遠做到有禮有節,這已經很不易了,所以獨處的時候總需要放鬆一下,比如動動歪腦筋,拉上窗簾,看一點讓人臉紅心跳的節目。這不傷害任何人嘛,有什麼不可以?但是,朱熹會說:「這當然不可以!」獨處的時候也不能放鬆自己,因為《中庸》說了:「道」是片刻也不能離開的,如果能離得開,那就不是「道」了。所以君子即便在沒人看得見、聽得見的地方也會謹小慎微。
這就是儒家的經典概念「慎獨」,要求一個人在獨處的時候也不能放鬆自己。
《中庸》引述了孔子的很多感嘆,從各種角度說「中庸」太難了,在現實社會裡完全見不到。
3.孔子區分「中庸」和「鄉愿」
朱熹對「中庸」有過簡明的解釋:「中」就是不偏不倚,「庸」就是恆常不變。天理就是這樣的,既不偏不倚,又恆常不變
如果我們看回孔子和孟子,他們對「中庸」的理解就樸素得多。
在孔子看來,「中庸」是最高的修養,它意味著「無過無不及」,也就是說,一切都剛剛好,恰如其分。
孟子向弟子萬章講解孔子的人際交往觀念,說孔子最想結交的是「中道之士」,也就是達到了儒家最高人格標準「中庸」的人,如果實在尋不到這樣的人,那麼退而求其次,「狂者」和「狷(juàn)者」也是好的,前者銳意進取,後者有所不為,孔子最討厭的人是「鄉愿」,認為這些人才是真正賊害道德的人。
「鄉愿」是這樣一種人:想指責他卻也挑不出他多大的錯誤,想斥罵他卻也罵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家都覺得他是忠厚老實的好人,他自己也以正直、廉潔自居,只有當你真正拿堯舜之道來衡量他的時候,才會發現他是何等的令人厭惡。
這樣的人,其實正是最宜於群居生活的人。他並沒有內心堅守的道德準則,只是與世浮沉而已,總能夠零障礙地融入任何社會評價體系當中。所以除了尊敬和喜愛,我們很難對他擺出別種態度。
是不是很眼熟呢?我們通常理解中的「中庸」,其實正是孔子最討厭的「鄉愿」。
當然,在今天的社群主義者看來,「鄉愿」簡直沒有半點不妥,而任何社會中的絕大部分人,如果不是全部的話,或多或少都是「鄉愿」。我們每個人的價值觀,都是在自幼生活的社會環境裡潛移默化來的,成為我們待人接物的第二本能。即便有一點特立獨行的念頭,總可以很好地掩飾起來。
所以「鄉愿」比起「中庸」,更讓人感到可敬可愛,這讓孔子很憤怒,因為似是而非的東西最容易混淆視聽。「鄉愿」就是「中庸」的似是而非版,就像紫色是朱紅色的似是而非版。
祝夏安
2017年7月5日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