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懸疑類電影,不時出佳作。
近日,一部講述一個家庭慘遭滅門,一名記者探尋真相,一個女子虐待兒童的電影《愚行錄》,在輿論場引發極大關注,人們紛紛盛讚這是一部可以與《白夜行》相媲美的影片。
看過《白夜行》的人,大概至今還對電影中男女主間的「共生」關係記憶深刻。笹垣警官曾說,雪穗和亮司是槍蝦和蝦虎魚的關係,蝦虎魚總是在槍蝦身邊守護。最終,為了女主的幸福,「蝦虎魚」選擇了自殺,在女主面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結束了這看似是「共生」,實則是「寄生」的關係。
在沒有觀看《愚行錄》前,我一直對《白夜行》中「黑暗人性」的刻畫恐懼萬分,因為那樣的黑暗好像只要一點點觸動,就會形成一個無底黑洞。而人一旦跌落,就會一直沉淪,直至死亡。就像《白夜行》中的亮司,就像《愚行錄》中的光子。
但死亡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毀滅,人性的毀滅。就像雪穗看著從小保護自己的人死在眼前,卻只是淡淡地轉身,仿佛一切與己無關。就像光子「虐待」自己的孩子,讓3歲孩子只有1歲孩子般大小,活活餓死了他。人性,在她們身上都已全部褪去,甚至不如野獸。
隔著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心底所噴湧而出的憤怒。但在細細揣摩她們的生活,了解她們這樣活著的原因後,心底剩下的卻只有嘆息和無奈了。因為她們拼盡一生,受盡苦難,甚至不惜犧牲人性所想要換來的,不過是遠離爛泥般的人生,過上如陽光一般燦爛的日子。
而阻止她們夢想成真的,不是自身的不努力,而是電影《愚行錄》中稻村的一句話:日本不是格差社會,而是階級社會。在格差社會中,收入和成就決定個人在社會當中的位置,而在階級社會中,個人的出身就決定了個人在社會當中的位置。所以無論光子再怎麼努力考入名校,再怎麼努力想要融入「內部生」群體,都不過是徒勞。
有網友曾說,日本社會底層是那些犯罪入獄者,不管多少年,出來基本代表永遠沒有工作了,所以日本很少出現小偷,因為要幹就幹大票的。而日常中,幾乎每個日本人都在被附近的鄰裡監視著,這是一個一言不合就舉報的社會。為什麼要舉報?因為階層社會中,每個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你要想上,就必須踩著別人上,或把其他人拉下階層。
所以當光子因虐童被捕時,光子的哥哥才會那麼迫切地想要去尋找知道夏原一家秘密的人,才會在聽宮村提到光子可能是嫌疑人時,就痛下殺手。因為他知道,如果警察通過虐童案牽連出殺人案,光子會被踩在社會的最底層,而她一旦跌下去,就真的再也爬不起來了。
在階層社會中,上層的人永遠享受著社會上一切有利的資源,而這些資源又保障著他們不會跌落到下一層。於是,底層的人永遠一心向上爬,而頂層的人則永遠笑看風雲。
更無奈的是,底層的人要想進入上流社會,窄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成為對上流社會有用的人,利用一切手段滿足上流社會人士的「特殊癖好」,比如夏原通過源源不斷為上層社會輸送可供玩樂的美女而融入其中。
另一條是不計一切代價通過婚姻的手段來躋身上流社會,進而徹底洗白自身。比如,雪穗為了嫁入上流社會,不僅讓亮司清除了這條路上的一切障礙,甚至還找人強姦了美佳,讓這個未來的繼女深陷黑暗,無力再對抗她。
相比雪穗,光子其實單純很多。即便小時候曾被父親強暴、被母親拋棄,她也一直堅信只要努力,一切都會變好的。她努力學習,考入名校,也並不是為了躋身上流社會,而是為了比現在過得更好。但就是這麼努力的她,還是被那些比她更有野心的人所利用,成為供上層社會玩樂的「工具」,最終連「工具」屬性都消失了,再次回到社會底層。
有人說,光子太貪心,才會毀了自己的人生。可是,哪個少女不懷春,光子渴望的也不過是有人愛罷了。如果連這也算貪心,那什麼才是不貪心?她一次次嘗試,卻一次次被利用,而在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曾伸手想要救她一把,卻一個個都怪她太貪心,這又是什麼道理?
有人說,光子可以選擇逃離,像宮村一樣。可是,宮村曾留學美國,接受過西方教育。換句話說,她的出身本來就不錯,所以有能力反擊。但光子出生在社會底層,從小在父親的暴力下長大,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反抗」二字之於她,根本從未想過,更不用說實踐了。
所以,即便被整個學校拋棄,光子也沒有過絲毫反抗,更未曾想過報復,而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階層,躲起來舔舐傷口罷了。
可以說,直到再次遇到夏原前,光子一直是善良的,或者更準確的說,她一直在用善良壓抑自己的痛苦,試著原諒所有傷害過自己的人。可再次相遇,夏原不僅對光子視而不見,還過上了光子夢寐以求的生活,而這一切卻是以踩著光子為代價換來的。那一刻,光子內心的人性終於崩塌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如此努力想要去過的人生,其他人卻可以如此輕而易舉的獲得。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踩著別人的人,踐踏別人生活的人,卻可以輕而易舉的躋身上一層社會。她看不透這個社會,所以最終被這個社會所拋棄。
而雪穗看透了這個社會,學會了躋身上流社會的一切辦法,於是一步一步地抵達了理想的階層。這是《白夜行》試圖告訴我們的一個社會現實:一個不折手段的人,是可以達成自己的目的的。
但《愚行錄》卻要告訴我們:即便這樣的人達成了目的,她也不過是愚且惡的人,或者更確切的說,她已經不是人了,而只是一個「容器」。就像夏原一樣,即便躋身了上流社會,她和他的丈夫仍舊是唯利是圖,以利用他人來換得自己利益的「容器」罷了,自己的空虛靠自己永遠無法填滿。
更甚者,《愚行錄》還試圖用上「惡人必有惡報」一招,讓夏原一家慘死在自己家中。它似乎試圖在說,雖然日本社會有看不見的階層,但也會有看得見的反撲,這個社會誰也別想好過。
但這樣的反抗,更多不過是《愚行錄》導演的一廂情願罷了。因為最終反抗的光子和夏原一樣消失在了這個世界,而真正的上層社會,卻根本不知道到這一切曾經發生過。
就像《北京摺疊》一書中所描繪的一樣,不同階層生活的是不同空間,生活在第三空間的人無論在第一、第二空間穿梭了多少次,最終還是要回歸第三空間。因為,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階層就早已決定了你的一生。
可是,這樣的社會,已經不再是屬於人的社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