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龍應臺
女兒高一暑假前,我們一家人商定,讓女兒自己去本溪姑姑家補習數學。走前的晚上,我們爺倆一起散步。時不時,她會不經意地拉著我的手,我也拉著她的手。住校一年多了,這種親密接觸讓我感到些許生疏。我說: 「走著走著就長大了,都忘了最後一次抱你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最後一次背你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了。」
對於我的感慨,女兒風輕雲淡地說:「你要是想背現在就背吧。」
關於去東北補課,女兒本來是相當抗拒的。畢竟學習對誰也不是一件愜意的事,何況在她成長過程中,與身在外地的姑姑聚少離多,對這個在大學當老師的姑姑有種莫名的畏懼。
女兒長這麼大,沒想著和女兒之間有過什麼衝突。我相信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潛質,都有自己的精彩,快樂幸福才是人生的根本。所以,從不刻意給女兒施加什麼影響。但這一次,我想有所作為。因為,對於兩年後將要迎接高考的女兒,解決她的偏科問題實在太重要了。而要做成這件事,首先要爭取同盟:要是她媽媽那捨不得、放不下的,女兒十有八九就有了與我抗爭到底的信心。
因而,與她媽媽的談話有點嚴肅。我的開頭語是:「有件事想和你談談」。當時,我們正在吃晚飯。她媽媽警惕又狐疑地抬眼看著我。事實證明,談得很不愉快,她媽媽對我的「嚴肅談話」深為反感:「看你這個架勢好像是我不讓她去了,我什麼時候不讓她去了?」我深感理虧,但是仍然辯解到:「你態度要十分堅決才行,不然她會抓住不放的」。
談話談得我很沒面子,但是效果不錯。她媽媽再和她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態度已十分鮮明。女兒大概有些意外,她不會想到是我在背後做了「小動作」。
女兒放假後的一天,姐姐打來電話,問我女兒能不能過去,我那時也沒把握說服女兒,姑姑就讓我女兒接電話。女兒急得直擺手,我還是把手機硬遞到她手裡了,她一邊和聲細語地回姑姑的話,一邊拿眼睛使勁瞪我。姑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講學習的重要性,講來東北的必要性,打消她的各種擔心和顧慮,女兒無言以對,唯有諾諾。到最後姑姑問:怎麼樣,能不能來?被逼入牆角的女兒,一邊含糊應答,一邊揮拳捶我,最後答應:「等成績下來看看吧」——我相信,這是瓦解她防線的關鍵一步。
幾天後,期末考試成績下來了:語文班裡第二名,數學不及格。偏科問題擺在那裡,不用我們說什麼,她心裡應該清楚自己該如何做出抉擇。
她媽媽開始給她設計假期,一個十分人性化的假期:前半個月,在市裡參加一個遊泳培訓班,可以和她的好朋友、小弟弟一起學遊泳,好好放鬆一下身心。接下半個月,去東北補習,她剛考上人大研究生的「學霸」哥哥正有閒在家,將以高度的責任感給她「惡補」一下數學。還剩半個月,還可以安排一些其他活動。商談中,女兒已不知不覺接受了這個計劃。
在她學遊泳期間,我給她訂了濰坊到本溪的火車臥鋪票,因為濰坊沒有票了,我訂的是始發站青島到本溪的票。出於安全考慮,我給訂了上鋪。
走那天,我開車和她媽媽一起送她到濰坊火車站。下午五點多鐘到的濰坊,八點十分的火車,時間還相當富餘。我停下了車,一家三口先到火車站裡查看了一番,摸清了路數,然後在火車站附近商業街閒逛。看著漸漸暗下去的車站廣場、商業街市,心中升起些許恍惚,我對她媽媽說:「這是一次演習吧,等女兒上了大學,這樣的場景會經常出現。」於是,多了一抹感傷的色彩。可是,女兒卻一副淡定從容,進到火車站候車室,先去看示意圖,然後告訴我們哪是第一候車室,哪是第二候車室,應該上哪個候車室,好像已習慣了遠行的「老手」。
在買站臺票時遇到了麻煩,一個牌子寫著:剛接到通知,暑期客流量大,暫時停售站臺票。沒有站臺票,我們就無法送她上車了。怎麼辦?我們做了兩手準備,一是和檢票員講明情況,通融通融,爭取上站臺;二是萬一我們進不去,女兒只好自己背一個包,拉一個箱子,自己找站臺登車。女兒挺坦然,一副順其自然的樣子。而我心裡有些擔憂,因為這趟車只在濰坊站停兩分鐘。
八點多,檢票時間到了,我們隨著人流前行。到了檢票口,女兒持票先進去了,我拎著箱子和她媽媽被攔住,我們搶著說:「我們送孩子,孩子還小,讓我們進去吧。」檢票員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同志,忙不迭地檢票,對我們製造的新情況先說了一聲「不行」,接著又看了一眼過去的女兒,再看看我們身後的人流,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放我們進去了。
我們跟著人流快速往裡走,在一個兩邊都有樓梯的分流處我們停下了,前邊的人都從左邊樓道下去了,我看了一會指示牌,果斷判斷我們應從右邊樓梯下,她媽媽那後邊直問「對嗎對嗎」,我確信對,因為我看到了11號車廂—2號車廂,然後是一個箭頭,而我女兒的臥鋪車廂是2號車廂。下了樓梯走上站臺後,又是一個意外,從11號車廂往車頭看去, 一個車廂門口站著一位列車員,一眼看不到頭,就是沒有一個旅客。這個場景足以使人生疑了,但我確信自己沒錯,拉著個拉杆箱跑在前面,畢竟說的是停車兩分鐘,我還想把女兒送上車廂呢。
但距離實在有些遠,足有一百多米,她媽媽先跑不動了,把包遞給了女兒,女兒「嗖嗖」地跑到了我前面,終於跑到2號車廂,和門口的列車員簡單一說,我和女兒一起進了臥鋪車廂,因為訂的是青島到本溪的票,在青島上車的乘客早已安頓妥當,過上了旅途生活。找到女兒的鋪,看到下鋪一些婦女、幼兒正那吃東西,我也來不及了解更多,便對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婦女客氣地說:「我女兒在上鋪,你們多關照!」這位婦女一愣,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女兒用腿碰了我一下,不讓我說。我也來不及說什麼了,趕緊下車了。
我下去不一會,列車就開動了。她媽媽忙著從窗口裡找到女兒,兩個人隔著窗玻璃揮手告別。列車駛離以後,順著長長的站臺往回走,我不免有些後怕:如果檢票員不讓我們進來,女兒自己上車會是什麼樣。第一個標識她能判斷對嗎?她敢於選擇一個前面沒人的方向嗎?這麼長的站臺,前方空無一人,她能堅定地往前跑嗎?也許會,也許不會,但不管怎麼樣,你終究還是要放手,因為這個世界遲早得她自己來面對。
當我們在站前廣場歇息時,女兒給她媽媽打來電話:「爸爸太坑人了,上鋪頭都抬不起來,以後再也不坐火車了!」。我笑了笑,心想:我只能考慮你的安全,不能考慮你的舒服,以後的路還長著呢,自己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