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群裡一些家長知道瓊妹的經歷。知道瓊妹是雙側閉鎖,二十幾年沒有戴骨導助聽器,經歷了兩次失敗的耳道手術,時常會有家長來交流討論一些問題,雙側的孩子家長問的最多的問題是:
小耳家長1分鐘前
「瓊妹,你自己沒有戴骨導助聽器都說的這麼清楚,為什麼要推薦我的孩子戴?」
「某某不戴助聽器都可以正常上小學,你自己也是,那可不可以不戴助聽器?」
每每看到這樣的問題,我一時噎住,是啊,我自己二十五年沒有戴,為什麼要求人家戴?問題很實在,我也要實實在在回答,才能對得起這句話裡真誠的疑問。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於大量退伍軍人伴有聽力障礙,許多歐美國家成立了聽力研究與康復機構。由此聽力學逐漸脫離其他學科迅速發展起來,成為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至今也不過六十年左右的時間。
但在我國,2000年以前,聽力學還不是高等教育中獨立的專業學科。雖然近幾年來我國聽力學的學科發展迅速,但服務於基層的人才匱乏、素質有限,嚴重影響了我國聽力學的學科發展,更制約了聽障人士的聽覺康復。
瓊妹出生於1990年,家庭普通,父母文化不高,10歲以前記得,放學寫作業的時候,爸媽會突然進來捂住自己嘴巴跟我說話,我看著他們,十分不解,他似乎逐漸增大音量或拉近拉遠距離,我猜測他們說的話,直到猜對為止。爸爸知道我聽力比別人差,5歲時做過一次耳道手術,是鄭大一附院最知名的專家,術後聽力沒有改變,還留下疤痕在耳朵和身上,當時也沒有像如今這樣的信息交流群,也不知道世界上有那麼多小耳人群,只能上學以後請老師關照我坐在前兩排。
瓊妹開口說話父母記得很清楚,是三歲多的某天,突然開口叫了媽媽,從此以後父親每天出門上街都會帶著我,見到什麼說什麼,總算不再擔心我是啞巴,親戚朋友來做客,聽得一頭霧水,只有家人能聽懂,家人聽不懂的時候我就會煩躁、發脾氣、以激烈的行為讓大人理解我,同學之間卻無法這樣任性,久而久之,性格內向,脾氣差,陌生人只當是個不說話的乖小孩,家人卻知道我本性,也對我包容,就這樣矛盾的平衡裡度過了學生時代。
瓊妹也曾疑惑為什麼別人都能聽清楚,交談自如,自己卻只能聽到幾個比較重音的字,猜對話也猜不出來,媽媽告訴我,因為我沒有「耳朵眼」,兩個耳朵一個大一個小,所以聽不見。我對著鏡子左右觀察,小手捅不進耳道,媽媽又說,沒事兒的,頭髮蓋住,說話大點聲能聽見就行了。
終於有一天,我在這樣「聽不見」和「大聲能聽見」的矛盾裡掙扎爆發,自己跑去鄭大一附院問醫生,可不可以給我開耳洞?這是2009年,我19歲。
我多想和妹妹弟弟一樣,當同學朋友家人聊天的時候,交談自如;
當看電視的時候,不用開最大聲還趴電視前;
當老師聽寫生詞,不會因為看不到老師口型而猜不出老師說的是哪個詞語;
當英語考試聽力題,不會因為費力地捕捉輕重音裡錯過的詞彙而寫錯答案;
當走在路上的時候,不會因為沒注意到旁邊的車輛而被猛按喇叭;
當在家煮雞蛋的時候,不會因為沒聽到沸騰的聲音而讓廚房成為爆炸現場;
當和人交流的時候因為聽不清楚反應慢,旁邊的人對著聽者善意說「她耳背」,別人的善意對我確是錐心痛;
當上學路上,同學在背後喊我等等,我可以第一時間停下,而不是快到班裡了被同學責怪不友好……
(上圖是2010年11月2日,我在鄭州家中煮蛋意外引發爆炸。)
可是,再一次失敗了,這一次更慘烈,不到一個禮拜就再次閉鎖,聽力沒有任何改變,2009年的冬天,我戴著毛帽遮掩被剃掉的頭髮,忍著半個頭顱的痛,默不作聲在雪中走回家……
之後的幾年,我放棄了追尋,以為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沒有「耳洞」,生活安靜,想聽自己喜歡的音樂或電視,總會惹得一堆人煩,跑來關掉我的音樂和電視……
2011年,我有了微博,閒時轉發點各種「雞湯」、「貼士」、「好文」,記錄一點生活中凌亂的小事。某天看到電視節目的勵志故事,寫了一段話。
當時的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小耳症,2012年,突然有位廣州家長在我這條微博下評論問我的情況,我才知道原來並非只有我一個人,從那以後我才開始知道還有很多很多的小耳孩子,有很多很多不同情況的小耳孩子和成人。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查遍了網上我可以查到的信息,進入了很多很多小耳群,因為耳道手術的經歷,也經常接到問詢的電話,有位海南的的家長常常打來電話,每次都可以聊很久,聽他講美國手術、韓國手術、臺灣手術,我才了解了很多,後來這位家長在臺灣做了雙側的外耳,手術非常成功,也在群裡分享過術後的照片,也許他當時說過的話我聽懂的沒多少,但我至今記得他,非常感謝。
2015,我認識了文森,他告訴我一項新的科技,叫做骨橋,因為國內沒有,所以所有的諮詢都在國外的網站上,我要夜裡將英文一字一句的翻譯,播放暫停英文視頻,逐字逐句翻譯理解寫筆記,了解骨橋的性質、性能、參數,看術後患者的視頻,學習基本的醫學知識,白天泡書店,晚上看網站,還要隨時關注群裡關於骨橋的蛛絲馬跡。
2016年3月,我在一片反對聲中獨自登上去臺灣的飛機,手術很成功,旅途很愉快。
骨橋開機之後我懵了,在那間小小的辦公室,原本感覺很安靜的我突然感覺到了奇怪的聲音,我形容著那奇怪的感覺,吳小姐告訴我那是空調和馬路上的聲音,吳小姐關上窗戶,明確了空調的聲音,我又驚又傻,文森在旁邊拍著我開機的錄像,用手機遮住他的口型,和我對話,我能聽得很清楚,他說剛才這樣的聲音和我說話我沒有反應。那一天,我聽到了自己說話發出去的那個聲音,馬路上的嘈雜,商店裡的廣播,行人的對話,馬路對面的叫賣,那一天,忠孝東路由靜謐變得立體而活潑,至今難忘。
26歲,我終於獲得了我夢想的聽力,從中重度聽損到正常聽力,我不僅能夠聽清楚對話,而且還發現了我從未聽到過的聲音,那天開機之後我不知道哭了幾次,聽著這個世界奇奇怪怪的聲音默默流淚。
這是天賜的禮物
讓我知道錯過了太多
如果我不知道失去的這些
我也許會糊裡糊塗地過完這一輩子
失而復得的感覺
一生一次就夠了
如果需要一個期限
我希望越早收回越好
也因為有這樣的經歷
所以希望比我更小的孩子們不要重蹈覆轍
——謹以此獻給雙側聽損小耳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