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制度,中央和地方都挑選年輕人為博士弟子,集中學習,每年進行考試,凡精通一門經學以上的,即可通過考試獲得官職,從文學掌故開始直至郎中。
所以,學問有成的匡衡開始憑學問進入仕途。但匡衡的仕途在一開始並不平坦,因為他雖然學問大,卻不是一個應試型選手,一連參加了九次考試,才中了丙科,被選為平原文學掌故。
由於匡衡的名聲實在太大了,許多儒生為他抱不平,紛紛上書朝廷,認為匡衡精通典籍,學問當世無雙,應該在京城做官;如果要去平原,那後學之輩都要跟著去平原了。
這一來,動靜就大了,朝廷就讓太子太傅蕭望之等人去調查這個匡衡到底有何能耐。蕭望之把匡衡招來親自面試。這一番面試,匡衡就顯出其學問功底了。他侃侃而談,引經據典,讓蕭望之大為驚嘆,於是上奏皇帝,認為匡衡這個人對經學精通,可作為人才慢慢觀察、培養。
蕭望之是漢代有名的大儒,能獲他如此好評,匡衡似乎看到了一條光明的仕途之路。然而,可惜的是,此時的皇帝是很不喜歡儒生的漢宣帝,一道詔書下來,匡衡還是被打發去當平原文學。
不過,在這場面試中,匡衡遇到了一生最重要的貴人——當時的太子劉奭(音世)。劉奭從小就喜歡儒生,這次面試聽著匡衡侃侃而談,對這個年輕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匡衡後半生的飛黃騰達就此種下了關鍵性因素。
不久,漢宣帝駕崩,太子繼位,也就是漢元帝。漢宣帝為漢元帝安排了三位輔政大臣:以樂陵侯史高領銜,太子太傅蕭望之和少傅周堪為副。
這三人中,史高是漢宣帝的表叔,論輩分,高出漢元帝兩輩,又是漢宣帝遺詔指定的輔臣之首,可偏偏不受漢元帝待見,僅徒有虛名而已。
蕭望之因為與漢元帝有師徒之誼,最受漢元帝尊重,政事都聽蕭望之的。於是就有人給史高出主意,讓他向朝廷推薦一些才能品德俱佳、有名望的人,來贏取天下人心。什麼人合適呢?這時候匡衡的名望就起作用了。史高向漢元帝推薦了匡衡,漢元帝也馬上想起了這個當初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輕人。於是,一道詔書下來,匡衡被招入京,成為郎中。
到了中央任職的匡衡,多年苦讀積累的學問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他頻頻上書發表意見,而且充分發揮自己對《詩》的高深理解,不斷引用《詩》來論證自己觀點。這恰好迎合了好儒術文辭的漢元帝的喜好,於是這個窮苦出身的讀書人,開始駛入仕途的快車道。
剛到中央沒多久,發生了日食地震,匡衡上書陳述朝政得失,漢元帝就把他提拔為光祿大夫、太子少傅;接下來幾年間,匡衡不斷上書,漢元帝越來越喜歡,就先後又提拔他為光祿勳、御史大夫;到了建昭三年,匡衡終於達到了仕途的頂峰——成為丞相,並被封為樂安侯。
匡衡從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到位極人臣,他的一生本應是一個傳奇。可惜,這僅僅是如果,讀史書,我們看到太多的是樂極生悲的故事,匡衡也未能例外。就在匡衡拜相封侯兩年後,最欣賞他的漢元帝駕崩,太子劉驁繼位,也就是漢成帝。越來越多的麻煩事開始找上匡衡了。
首先,是一次上奏惹出了麻煩——命運有時就喜歡開玩笑,當初匡衡不斷上奏獲取仕途的前進,而現在又以上奏開啟仕途的沒落。
這次是匡衡和御史大夫甄譚聯合彈劾石顯。石顯是宦官,極受漢元帝寵信,而且又是玩弄陰謀的高手,前面提到的三個輔政大臣,在石顯逼迫之下,蕭望之被逼自盡,周堪被廢官禁錮。
那時候,石顯權傾朝野,包括丞相匡衡在內的百官都非常畏懼,沒人敢觸犯他。可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漢成帝時代,石顯失勢了。
可沒想到的是,朝中大臣對匡衡之前不敢發聲、此時落井下石的做法看不過去,司隸校尉王尊上奏,認為匡衡和甄譚明明知道石顯專權,危害朝野,那時候不敢彈劾石顯,反而阿諛奉承,違反作為大臣應有的責任;現在彈劾石顯,也不先反省自己罪過,反而張揚先帝任用權臣的過失,甚至妄言什麼百官畏懼石顯甚至超過皇帝,這是大逆不道的罪過!(「司隸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譚知顯等專權勢,大作威福,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懷邪迷國,無大臣輔政之義,皆不道!……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於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資治通鑑·漢記二十二》)。
這道奏摺寫得義正辭嚴,匡衡既無言以對,又深感不安,於是上疏謝罪,乞求讓自己年老歸家,還把丞相、樂安侯的印綬也交上去了。
漢成帝因為自己剛剛繼位,不想就這麼快就懲處先帝重用的大臣,就下旨寬慰匡衡,還特意賜給他上等酒和御廄飼養的牛。
這件事之後,雖然匡衡重新負責朝政事務,但在群僚中威信大失,大臣們多數私下認為王尊說得對,匡衡也聽到了這些議論,擅長以詩諷喻的他,只能嘿嘿以對。
緊接著,坑爹的兒子出場了。匡衡任越騎校尉的兒子匡昌,在酒醉後殺了人,被抓入獄。匡昌的弟弟居然和越騎官員們準備合謀劫獄解救匡昌。這事被告發後,匡衡嚇得脫下官帽,光著腳跑去向皇帝請罪。漢成帝最終還是寬恕了匡衡。
如果匡衡真有自知之明,若此時選擇告老還鄉,說不定還能留下清白名聲。可嘗到權利滋味的匡衡,對官場戀戀不捨,漸漸迷失了方向,忘了初心。緊接著發生的被人告發偷盜土地一事,最終讓匡衡身敗名裂。
匡衡的封地是臨淮郡的僮縣樂安鄉,這個鄉本來面積應該是3100頃(按漢制一頃為百畝,也就是31萬畝),南邊以閩佰為界。
漢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臨淮郡標註郡圖時誤把更南邊的平陵佰當做閩佰,這樣實際上讓樂安鄉多出了400頃地。這個錯誤當時一直沒人發現。
漢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封匡衡為樂安侯的時候,也就按錯誤的郡圖多封了匡衡400頃。應當說,這時候的錯誤與匡衡無關,但問題在於,到漢成帝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臨淮郡重新統計田畝、繪製地圖時發現了這個錯誤,就把這事上報了丞相府。這時候,就暴露了匡衡卑劣的一面。
匡衡先是對自己的親信趙殷交代,讓主簿陸賜去處理此事。到了第二年,匡衡問趙殷這事處理的怎樣了,他滿心以為這兩人肯定能把事擺平了。誰知道,偏偏趙殷和陸賜都是缺心眼的主,兩人一商量,也都猜到了匡衡的小算盤,但在如何處理上,卻出了一個餿主意:要臨淮郡如實上報統計的田畝帳簿,並且將封地按實際情況改回以平陵佰為邊界;而且還害怕郡裡不肯配合,提出讓丞相府的家丞上書皇帝。
匡衡聽到這個回復,心裡估計恨不得殺了這兩個笨蛋,這樣的事怎麼能告訴皇帝呢?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天下人我匡衡貪心那4萬畝地嗎?但話又不能說的太明白,想了想,匡衡說:「主要考慮應不應當得到,這點事何必就上書皇帝呢?」
話說到這份上,陸賜也終於明白該怎麼辦了,馬上要臨淮郡以平陵佰為邊界重新繪製了地圖,臨淮郡也不敢得罪丞相,這麼一來,多出的4萬畝就名正言順地歸為匡衡的封地了。而且,匡衡還派人到僮縣,把之前已歸還土地的田租,大約1000多石穀物收回來。
這件事,匡衡做得非常惡劣,充分暴露了他貪婪的一面。紙終究包不住火,很快就有人向皇帝告發。漢成帝一查之下,事情來龍去脈被查清。又是一道詔書下來,匡衡被免為庶人。幾十年苦讀、奮鬥所換來的全部成就就此成為過眼雲煙。史書沒有記載匡衡回到老家後的事情,只說他「終於家」。不知臨終前,他回首這一生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就是匡衡的人生「怪圈」:因為貧窮而奮發,奮發而有名有位,有名有位而忘形,忘形而身敗名裂。
《漢書》把匡衡和張禹、孔光等一併列傳,並在最後發了一通議論,說這些人都是憑儒家學問而位居丞相,他們平時穿儒生衣冠、傳授先王所語,博學寬容,品行厚重,然而實際上都為保全自己俸祿官位,而蒙受阿諛奉承的譏諷。他們口口聲聲以古人直道行事的準則來要求,自己哪能勝任呢?(「……匡衡、張禹……鹹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傅先王語,其醞藉可也,然皆持祿保位,被阿諛之譏。彼以古人之跡見繩,烏能勝其任乎!」)
每讀史至此,不禁讓人掩卷長嘆,匡衡以勤奮讀書充滿正能量的形象登上歷史舞臺,卻最終因自己的貪慾而極不光彩地謝幕!
(據有聽讀書《鑿壁偷光的他,憑學問官居丞相,卻最終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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