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寒門狀元讓你想流淚?
因為它是一篇虛構的小說,卻被包裝成了非虛構的報導。
如果你知道它是一篇小說,也會有感觸,但關注的焦點無疑將是生命的無常與命運的不公,在為虛構主人公掬出一把同情淚之後,會自然生發出一種珍惜自己、愛護他人的美好情愫。文學的功用之一,就是讓我們對美與理想永不絕望。
可現在你把它當成真人真事來讀,則會產生強烈的代入感,心頭被喚起的第一感覺,一定是恨,恨周圍人的冷漠與勢利,恨全社會的骯髒與齷齪,甚至不知不覺間,對金錢與財富本身,也充滿了莫名的仇恨。
這種恨,是有毒的,與早年「打土豪、分田地」式的恨同源同構。首先明確劃分並加深階級鴻溝,然後讓所謂的寒門狀元悲慘於此岸,而彼岸那些靠誠實勞動過著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卻變成了間接參與迫害狀元的兇手。
狀元的苦鬥,本是一種需要改善而一直未得改善的生活常態,可以說,狀元的天然稟賦,還讓他比被關在富士康工廠車間裡的很多孩子要幸運一點點。而奪去狀元生命的,是該詛咒的癌症,不知出於什麼邏輯,這樣的結果,卻似乎變成了他那些生活相對富足的同學們所應背負的罪惡。
作者匿名,主人公化名,主人公就讀大學匿名,等等這些硬傷,意味著基本的新聞要素欠缺,作為一篇報導是很難成立的。換句話說,如果是在正常傳統的新聞媒體上,這種所謂的報導,幾乎是沒有機會出籠的。
著名雜誌《知音》曾以一種「知音體」而著名,其基本操作手法,就是給普通新聞素材添油加醋,虛構情節,讓悲慘悲慘到底,讓成功成功到爆,以達成借真實報導的名義來推銷虛構故事的目的。這種手法,曾引發眾多法律糾紛,歷來為新聞和文學兩界人士所詬病。
而今,幾乎已將傳統媒體逼上危崖的自媒體,似乎大規模繼承了這種操作手法,而且有發揚光大、愈演愈烈之勢。我們痛恨苦難,憐惜受苦的人,這是人之為人最為寶貴的天性。我們渴望自由,了解自由與權利的雙生關係,這正是我們對於消除苦難最大的一份期盼。而自由,從誕生那一天起,就有自己的邊界,無視並踐踏這種邊界,就是對自由本身的無情傷害。
讀虛構小說《紅樓夢》,黛玉焚稿而亡,你也會有恨,但你所恨的對象,大致會限於賈府大院之內。而你讀紀實報導《紅樓夢》,黛玉焚稿而亡,你的恨,就將變得全面而廣泛,以至不排除部分人會產生「地球今天就爆炸」的惡毒祈願。
最為奇異的是,在讀寒門狀元一文的你,也正是被作者指責批判的那種人,整天忙於周旋這個虛偽的無理想世界,用同學的新房來給自己增煩惱,用鄰居的新車來給自己添焦慮。
可事實上,在閱讀中,你卻會自動把自己放到狀元的身後,我也會自動把自己放到狀元的身後,他會也自動把自己放到狀元的身後,最後,我們衝著一個空空蕩蕩的彼岸,暗暗發出怨懟和憤恨。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