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在創作時,往往會對作品傾注自己的情感抒情詠志,這種情感通常是純粹的、單一的,並不存在多義性,而後人在欣賞這些作品時由於時間相隔太久且所處的文化環境與前人大不相同,對詩的理解就會產生很大的分歧,想要正確表述詩意也就更加困難了。接下來要說的這首詩經中的《葛覃》,千百年來人們對於詩中的女主人公是家奴還是后妃就爭論不休,難下定論。
葛覃-佚名
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汙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譯文:葛藤多柔長,蔓延山谷中,葉兒真茂盛。黃雀輕輕飛,棲息灌木上,喈喈囀歡聲。葛藤多柔長,蔓延山谷中,葉兒真清鮮。割來煮泡後,織成粗細布,穿試百不厭。輕聲告保姆,思歸情纏牽,洗罷貼身衣。又忙洗外衫。何 洗何不洗?早歸父母安。
在討論關於這首詩的幾個爭論之前,先從文字層面對這首詩做一個簡單的賞析。詩的開篇未見其人,但見其景,清幽的山谷中,繁茂的葛藤綿長蔓延在山谷裡,綠意盎然,時有黃鳥翻飛期間,復又棲於灌木叢,嘰嘰啾啾把歌唱。一幅自然和諧的畫面躍然紙面,帶給人無盡遐想。詩經中多用「比」的手法,因而這裡也並非單純寫景,而是以黃鳥自由自在的飛鳴嬉戲喻尚未離開父母時的孩提生活之快樂無憂。
「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這幾句話雖無直接的關於人物外貌心態的描寫,但卻頗具畫面感,仿佛看見女主人公在山谷間正彎著腰割著葛藤,背簍裝滿葛藤後又開心的背回家將葛藤浸泡燒煮,抽出葛絲,先隨意的織成粗布洗布,然後又將布織成衣服,女主人公穿著自己辛勤的勞動成果,心中歡喜不已。一句「服之無斁」可以說是非常貼切地表達了女主人公這種自豪、欣喜的心情了。
最末一段詩中出現了一個新人物「師氏」,關於這個「師氏」的定義也是有諸多爭議,末幾句詩看上去像是兩人的對話。女主人公欣喜的告訴「師氏」自己將要回娘家看望父母,要把貼身衣物都洗乾淨,外衣也泡上,哪些要洗哪些不洗都要規整好。一個勤勞、可愛、孝順的的女子形象便活現在讀者眼前。詩中的葛藤其實並不是一個時期的葛藤,而是包含了葛藤初生到可以收割用以織布的整個生命周期,也暗示了女主人公想要回娘家的心情由來已久,從未斷絕,現在終於可以回娘家了,女主人公的心情也就可以想像了。
關於這首詩的爭論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女主人公嫁還是未嫁,二是女主人公的身份是后妃、卿大夫等貴族女子還是一名普通家奴。孔子著人編《詩經》目的是授人以教化,所以定然會賦予這些作品一些明顯的教化意義,故而《毛詩序》認為這是一篇描寫后妃出嫁前在女師的指導下志在女紅,尊敬師父、勤儉持家、以期教習天下婦道的詩歌,然而深宮后妃怎麼會去割葛藤呢,做些針線活、茶藝之類還說的通,拋頭露面於山谷割葛藤卻有點牽強了,但是一個剛嫁的家奴從主人家回父母家算得上歸寧麼?
潘嘯龍先生說:「這首詩的主旨,全在末章點示的『歸寧父母』一句。」而這個歸寧卻是既可以指代女子待嫁,又可以指代女子嫁後回娘家省親。毛傳說:「女子未嫁曰歸,」但對於歸寧的解釋卻是:「寧,安也。父母在則有時歸寧耳。」從這句話可以看出歸寧不是隨時的還附加了一個條件「父母在」,這麼看來歸寧並不適用於未嫁女子,未嫁必然一直在家怎麼能說是「有時」呢。《左傳》中關於歸寧也有女子回娘家之意,但是對於不同身份有不同的說法「凡諸侯子女歸寧曰來」「夫人歸寧曰如某」,先秦確有女兒回娘家的習俗,但是顯然后妃稱「歸寧」不符合先秦禮制,所以詩中女子不是后妃且已經出嫁。
上文的割葛藤這一事件或許還不能完全確定女主人公的身份,在那個年代對於天子、諸侯的妻子而言,女子要歸寧須得父母在,父母終則不得歸,且歸寧虛得父母家有大事才可,不得無故回去,但是從詩中卻並未提到任何關於娘家大事的信息,而對於卿大夫之妻則沒有這些限制。
文中的「師氏」不能簡單理解為奴才頭子,周代貴族子女都會被安排師、慈、保三母專門負責孩子的教養指導,換言之這不是一個給奴才講規矩的奴才頭子,而是給貴族女子教導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的女師。文中的女師極有可能便是隨著女主人公陪嫁到夫家的。綜合來看,女主人公更傾向於是一個已嫁的貴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