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漢學家、中國作家合影留念。 謝大鵬/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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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鄭文豐
8月15日舉行的第五次漢學家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上,一位漢學家講了一個科學家的故事。
故事說,科學家做了個實驗:在超市裡擺了一個品嘗果醬的攤位。一次放了6種果醬,另一次擺了24種。品嘗6種的人更容易決定要買哪種,也很快就買了。當有24種果醬時,人們花了很長時間的品嘗和考慮,最後大部分人一種果醬也沒買。
24種果醬已經太多,那如果是四五十萬份果醬呢?漢學家面前的文學「貨架」上,每年都有如此數量等級的新鮮「果醬」上架。中國是全球最大的書籍市場。其中有多少中國文學能翻譯成外文出版?中國文學「走出去」的生態如何?記者採訪了參加本次研討會的世界各主要語種翻譯家。
德語翻譯家:
中國科幻小說成了上升的國際明星
生在德語區國家的奧地利翻譯家科內莉亞提供了一組數據:截止到2014年,中文德譯本總共只有380種在德國出版(不包括課本及專業書),覆蓋了中國各個朝代的詩歌和經典書籍。
「在小說方面,只有47位作家的作品被翻譯。」科內莉亞介紹說,這些書的主題,三分之一是愛情、婚姻和家庭,三分之一涉及社會和政治歷史,其餘20%是神話、童話,另20%是漫畫。2014年以前,奇幻、科幻、犯罪小說方面的書幾乎沒有。
一邊是中國巨大的文學市場,一邊是在德國稀少的翻譯市場佔有率。造成這種局面,自然有其歷史原因。但令科內莉亞感到疑惑的是,到了21世紀,為什麼中國文學在德語文學市場依然微不足道呢?
通過詳細調查,她找到幾點原因:首先,把中文書籍翻譯成德語比較貴。翻譯一本書花費15000歐元並不少見,但是往往只能賣出3000冊;其次,德國出版商認為,中國作家出國旅行較少,因此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不高,人脈關係不夠;同時,德國出版界對中國文學的歷史缺乏了解,不懂中文,所以往往無法鑑賞評估要翻譯的中文書。
「好在,現在中國有一群處在上升期的作家,漸漸被國際社會所關注。」科內莉亞注意到,2013年,美國紐約的一個出版社出版了中國作家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三體》,獲得全球成功,並得到美國前總統歐巴馬的讚賞。在德國,一個新的文學雜誌刊物創刊,完全是關於中國科幻小說的。在她看來,「中國科幻小說成為了上升的國際明星。」
科內莉亞說,國際文學市場其實就是被一些大腕支撐,他們跨越各種文化邊界找到讀者,名揚四海,成為品牌。「他們可能是一個人,例如村上春樹;也可能是一群人,如瑞典的犯罪小說作家們,由此形成獨特的文學品牌。所有人都愛這種愛與被愛、生死起伏的普世作品。」
在德國漢學家郝慕天看來,除了中國的劉慈欣外,莫言在德國也已成為「品牌」。他說,早在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前,作品《紅高粱家族》便被張藝謀拍成《紅高粱》並斬獲1987年柏林金熊獎,莫言因此在德國聲名鵲起。在德國,有很大一批人一直都很狂熱崇拜這部電影,過了一二十年依然如此,許多電影院辦回顧影展,都想邀請莫言參加。「等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德國出版商趁著這一熱點翻譯莫言的作品。有的甚至要出版莫言所有的作品,展示一位國際性的、絕對一流的作家。他們還準備花大價錢邀請莫言做讀者旅行活動。」
俄語翻譯家:
漢語熱升溫助推中國文學翻譯發展
對文學稍有涉獵的國內讀者,都知道普希金、託爾斯泰、契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高爾基……俄羅斯文學在國內的影響力可見一斑。那中國文學在俄羅斯呢?
俄羅斯翻譯家林雅靜曾在上課時問學生們:「你們讀過哪些中國作家的作品,喜歡哪些書?」學生十有八九會說沒讀過,即便讀過,也只是幾個華裔華僑的作品。問他們有沒有人讀過莫言、賈平凹、餘華,回答一般也是「沒有,太難!」林雅靜說,對俄羅斯受過教育的讀者而言,中國文學是「陽春白雪」的存在,連文學家和批評家都不太了解中國當代文學的面貌。
另外一方面,俄羅斯翻譯家數量以及譯介的中國文學作品數量在不斷攀升。漢學家羅季奧諾夫博士是聖彼得堡國立大學東方系常務副主任。他所在的東亞系,是俄羅斯譯介中國文學的重鎮。此次參加研討會,他詳細梳理了近二十五年來俄羅斯漢學家的中國文學翻譯變化趨勢。他說,1992年到現在,中國現當代小說在俄羅斯的譯介經歷了三個階段:1992年至2001年,2002年至2009年,2010年至今。第一階段期間,俄羅斯只翻譯出版了4部中國現當代小說集,參加翻譯工作的有10位專家,其中有學者身份的佔7位,翻譯水平都很高。對這一時段的譯者而言,文學翻譯沒有任何經濟好處,有時譯者不僅沒收到多少報酬,甚至還投入自己的經費或靠各種關係自助出版。這一階段翻譯隊伍和活動的特點是:漢學家少,質量高,報酬低,翻譯量小。第二階段,俄羅斯翻譯出版18本現當代文學文集,收入60位作家的133部小說。被翻譯最多的是王蒙、馮驥才、賈平凹、張潔。他們的作品之所以翻譯得最多,不只是因為寫得好,而且也因為譯者專門研究他們的創作。有40位專家參加翻譯工作。其中37位有學者身份。這一時段的中國翻譯已經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譯者一般會得到較好的報酬,但文學翻譯項目少,很長一段時間俄羅斯沒有一位專職的中國文學翻譯。
「2010年至今,大概出現了95位作家的167部新譯本,由55位翻譯家完成。其中29位由社會各界人士組成,非學者身份的翻譯家明顯增多。這一階段的最大特點,是絕大部分譯本後面有政府在資助。突出現象是,除了正規的翻譯出版外,網際網路上出現了不少人士發表的譯作或對中國文學的評論。」羅季奧諾夫博士說,尤其是2013年啟動的「中俄經典與現代作品互譯出版項目」,總計推出一百部圖書,大大推動中國文學的譯介進程。
他總結說,過去二十五年,俄羅斯中國文學翻譯活動的總趨勢是:翻譯家隊伍的人數從少到多,翻譯量從小到大,出版方式由翻譯家自己資助出版到獲得較高的翻譯費,從學術行為到完成國家訂單。
「蘇聯末期,全國只有七八所高校設漢語專業,到2009年增加到五十多所,會漢語的人數大量增加,高校漢學家的人數也大幅增長,漢語熱不斷升溫。這些群體在有需要的時候,會轉化為翻譯隊伍。」另一位俄羅斯翻譯家科羅博娃不無擔憂地說,老一輩學者型翻譯家多已過世,年輕一代翻譯家水平參差不齊,出現了一批不合格的譯作。「但隨著俄羅斯漢語熱進一步升溫,中俄兩國的人文交流進一步加強,俄羅斯的中國文學翻譯事業也會不斷成熟和發展。」
日語翻譯家:
中國暢銷文學作品更容易翻過日本出版的高牆
「談到日本對中國當代作家的譯介,不能不提到雜誌《季刊中國現代小說》。該雜誌是由日本的中國研究者和愛好者創辦的,以介紹中國當代小說為主的純文學雜誌。」在日本中央大學文學部教授中國當代文學等課程的飯塚容先生,從純文學角度對中國文學在日本的傳播進行觀察。
據他統計,這本雜誌從1987年5月到2005年7月的18年間,共翻譯介紹了中國130多位作家的300多篇小說,「我覺得這本雜誌最能反映日本漢學家選擇中國文學的審美標準。」
「中國的文學作品,除非是宣傳得較好的暢銷文學,否則再怎麼好也很難成功出版日語翻譯版。」日本翻譯家泉京鹿女士說。她提及了自己在日本翻譯中國文學「暢銷書」的親身經歷:「為了說服日本出版社出版中國文學作品,我們翻譯人員準備了各種各樣的數據和資料,比如『在中國上市後銷量馬上達到五十萬冊』等一目了然的銷量信息,以及『全球好多國家已經決定出版翻譯本』等翻譯信息。無論多麼優秀的作品,沒有這些客觀易懂的數字和信息,也很難翻過日本出版這堵很厚很高的牆。」
泉京鹿女士大學專業是日本文學,選擇的第二外語是漢語。大學二年級時,參加了為期一個月的學漢語短期留學班,首次前來中國。留學歸來,她很想通過文學作品來了解中國,閱讀中國人的喜怒哀樂,於是去了東京市中心的大型書店。「書店裡,中國翻譯書的書架是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這很小的書架裡大部分的書是古典文學。我沒有遇到自己想要的書。」
後來,她在日本的報紙《朝日新聞GLOBE》開設了一個名叫《從北京的書店》的專欄,連續十年介紹世界各地暢銷書的欄目。每次介紹中國暢銷書的時候,她和編輯部那邊都收到不少的讀者來信。這些信上說:「欄目上介紹的中國的書還沒出日語版嗎?」「非常想看日語版!」等等。
「說實在的,我感到在日本的中國文學的讀者粉絲越來越多。想了解更多有關中國的事情、中國人的想法、中國人的喜怒哀樂的人確實越來越多。很多愛看中國文學作品的日本人去中國旅遊,會選擇到作品裡面寫的故事發生地,以及跟作家有緣的地點旅遊。看到這種情形,我再次感受到更多中國作品翻譯成日文後,所形成的文學的力量。我相信對於閱讀這些作品併到訪中國的日本人來說,中國文學能幫助他們更多更深地了解中國。」泉京鹿說。
英語翻譯家:
希望幫助中國兒童文學被世人欣賞
「作為一名英國大學教授,從實際角度看,翻譯工作並不是一個合乎邏輯的選擇。」英國著名歷史學家、翻譯家藍詩玲女士說。
藍詩玲在英國倫敦大學伯克貝克學院擔任教授職務。「我們的學院和政府在評估我們的研究內容時,譯文發表遠不如專題、研究類論文受重視。」
藍詩玲的話,得到了美國明德大學中文系教授穆潤陶的回應。他說,在美國一個學者的學術之路,從助教、副教授到教授,翻譯作品並不被看重。「我將翻譯項目當作學術計劃申報給學校時,負責人通過時往往會說:『好啊,你可以輕鬆一年了。』」
即便如此,1994年起便在大學教書的穆潤陶,幾乎每年都開一兩門中國當代文學課,找有英文譯本的優秀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當作學生的閱讀材料。藍詩玲也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投身於與她所研究的中國歷史文化相匹配的翻譯工作。她發現,她所翻譯的中國文學作品,包含了對歷史和文化的深刻認識,對於一個歷史學者而言,這些是無價的原始資料;同時,文學翻譯也在文化交流中充當著至關重要的媒介作用。
美國翻譯家吳鈞從事著他喜愛的兒童文學翻譯工作。他翻譯了中國知名兒童文學作家劉先平、沈石溪、楊紅櫻等人的作品。他說,孩子們能通過兒童文學的寓意來了解世界和理解萬物,以及學會怎么正確地應對生活中發生的一切。當一個孩子接觸到不同國家的文明,且明白不同國家的文化都有自己的道理和邏輯時,他會變得更加包容。
「但我注意到,美國學校的課本裡沒有中國的故事,孩子們很難接觸到極有價值的中國文化。我就想為美國孩子填補這個空缺,儘可能地把中國好的理念和價值譯介過來,幫助中國兒童文學走出中國並被世人欣賞。」吳鈞說。
①德國漢學家郝慕天。
②俄羅斯漢學家羅季奧諾夫。
③日本翻譯家泉京鹿。
④日本中央大學教授飯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