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漢學家顧彬:中國翻譯者的問題在於母語不夠好

2020-12-11 澎湃新聞

雖然不止一次在各種場合澄清過「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的說法系被誤讀,但「垃圾論」仍幾乎成為德國漢學家顧彬的身份標籤。

但顧彬並沒有放棄針對中國當代文學持續發聲。從「中國作家應該沉默20年」、「中國作家當編劇很墮落」「中國當代作家慷慨激昂讓人受不了」,到「中國小說在德國是遭排斥的庸俗文學」,再到2013年因為批評莫言而引發和劉再復的論戰,儘管其中充滿不少誤讀和曲解,但是仍然可以明確看出,顧彬對於中國當代文學總體上是持批評態度的。

顧彬(Wolfgang Kubin)

今年已是古稀之年的顧彬,系德國著名漢學家、詩人和翻譯家,1966年起學習神學,之後又轉學漢學,兼修哲學、日耳曼學及日本學,並於1973年以《論杜牧的抒情詩》一書獲波鴻魯爾大學博士學位。1981年在柏林自由大學以《空山——中國文人自然觀之發展》一書獲得教授資格。自1995年起,顧彬出任波恩大學漢學系主任教授至今,現還擔任汕頭大學文學院講座教授、中國海洋大學德語系首任系主任等職。其研究領域以中國古典文學、現當代文學及中國思想史為主,著述、譯作頗豐。主要作品和譯著有《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六卷本等。同時,顧彬還擔任《袖珍漢學》和《東方·方向》兩份重要德文漢學/亞洲學期刊的主編。

9月19日,顧彬來到上海長寧區圖書館,與復旦大學德語系教授魏育青對談「翻譯對社會發展的意義」。他以德國現今圖書市場上70%都是譯文書為例證,並援引一位美國漢學家的說法——歐洲哪一個民族開始翻譯,就開始發展——說明翻譯對於一個社會發展的重要意義。

當主持人問中國翻譯目前的最大問題是什麼時,顧彬肯定地回答說,是「在母語」——也就是中文水平的問題。

顧彬為什麼不待見中國當代文學

顧彬對於當下中國文學的「不待見」,很重要的一點是他有兩個對比:縱向的是與過去對比,橫向是與世界對比。與過去對比,他更欣賞中國的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這構成了他批評的一個主要動力。顧彬開始對中國文學著迷也是從李白的「日照香爐生紫煙」「故人西辭黃鶴樓」開始的。《德國之聲》記者艾柯說,在波恩,人們笑傳顧彬是早晨五點起來讀《論語》的那種人:「他愛的是中國的古代。」

與過去的比較,除了遙遠的古代外,還有就是現代文學。顧彬對中國的現代作家評價甚高,「20世紀上半葉,中國文學可以和世界其他國家的文學相媲美,像法國、義大利、西班牙,沒問題。」

從顧彬對現代文學的評價可以看出,他對當代文學的批評另一個立足點都是站在世界文學的立場和標準上而言的。這種對比,難免讓顧彬這個對中國文學充滿熱情的德國人感到失望。但是顧彬對中國當代詩歌的評價一直很高,認為是中國文學中僅有的仍可以跟世界對話的部分。

「四十年來,我把自己全部的愛奉獻給了中國文學。」顧彬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 序言中動情地說。很難認為,這種對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熱情是假的,那麼如此激烈和犀利的批評,如果用庸俗一點的說法,就只能是「愛之深責之切」了。

《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

「中國當代作家的外語不好影響其豐富自身表達」

在長寧圖書館,主持人提到了顧彬對於中國當代作家不懂外文的批評。 顧彬曾說過,「中國當代文學的語言有問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還是我一直說的,中國作家的外語不太好,無法讀原著,就無法吸收其他語言以豐富自身的表達。」

這次,顧彬依然堅持,但顯得比較克制,看來真像他說的,「學會了中國人的圓滑」。他認為,會很多語言,就像有了很多的家,「這種感覺和只在一種語言裡是不一樣的。」

對於顧彬的判斷,魏育青部分同意,他認為,「六十年代前後,(中國作家的外語水平)相對(三十四年代的作家)差很多,而現在更年輕的一代就好得多」,因為有更多的條件和機會。但魏育青特別贊同顧彬對語言的看重,「一種語言重要的並不是傳遞信息的工具,而是對思維的影響。」

說到當天的主題,顧彬試圖從側面解答。「為什麼中國『文革』時期文學落後?」在顧彬看來,一個原因就是翻譯作品的匱乏。他拿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德國來比較,當時德國禁止了很多外來作品的翻譯,顧彬認為那是很大的損失。中國也是如此,直到1979年中國開始大量引入翻譯作品後,才同德國一樣有了很好的改變。

顧彬說的這點,很多1980年代的作家肯定會心有戚戚。當時中國引入了大量西方經典,比如海德格爾、黑格爾,一時間形成了「文化熱」,1980年代的作家幾乎都受到過這批譯著的影響。

顧彬援引一位美國漢學家的說法:「『歐洲哪一個民族開始翻譯,就開始發展了。』所以我們可以想想,如果馬克思的作品不翻譯過來,中國怎麼有今天的發展?」

1980年代中國引入了大量西方經典,一時間形成了「文化熱」。

「我翻譯的北島比北島本身好得多」

莫言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他的瑞典譯者陳安娜受到了特別關注,甚至被稱為莫言背後的「無冕之王」。由此可見翻譯家對於作者走向世界的重要性。在翻譯界有種說法,一個壞的翻譯家翻譯一個好的作品會毀了一個作品,而好的翻譯家去翻譯一個中等水平的作品可能會成就這部作品。所以在翻譯過程是再創造,有可能對一個作家升華或者是貶低。

對此,魏育青認為西方翻譯更傾向於鼓勵譯者的創造,而中文世界不太喜歡對原作進行改動。顧彬就是這樣,他舉了一個可能會被認為是吹牛的例子:「不少會德文的中國人告訴我,翻譯成德文的北島,比北島本身好得多」,「是我翻譯的。」

魏育青覺得,在翻譯過程中,「完全做玻璃人(翻譯者個人意志隱匿)是不可能的,我個人沒有這個水平。這個在中國爭論很多,老一輩有『競賽論』,如果我認為我的審美觀我的水平比你高,那我就要改動。就像錢鍾書說的,如果我比較好,何妨出他一頭。往往提倡這種做法的先生功底都很好。」

那麼現在的中國文學翻譯面對的最大問題是什麼呢?顧彬斬釘截鐵地說,是「在母語」。「我們(翻譯)最大的困難不在外語,困難在於母語。」在顧彬看來,翻譯是需要經驗積累的。

他最近看到《China Daily》(《中國日報》海外版)上的一篇文章,覺得非常有意思,是說基本上在中國搞翻譯的人都是年輕人,20歲開始做翻譯,30歲之後再去做別的。顧彬的言外之意是,這批年輕的翻譯者缺乏經驗的積累,而這個經驗並非是外語水平問題,而是母語的功力。「如果從德國看我會發現一些有名的譯者年齡都很大,我發現我今年七十歲才覺得自己會翻譯,母語是我最大的問題。」

顧彬譯的《老子》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

相關焦點

  • 漢學家顧彬:中國翻譯者最大問題是中文功底不好
    德國漢學家顧彬來滬  與復旦德語系教授對談翻譯的重要意義及中國翻譯現狀  顧彬對中國當代文學總體持批評態度,他認為中國當代年輕作家外語不好和年輕翻譯者中文功底不好是兩個重要原因。  雖然不止一次在各種場合澄清過「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的說法系被誤讀,但「垃圾論」仍幾乎成為德國漢學家顧彬的身份標籤。  但顧彬並沒有放棄針對中國當代文學持續發聲。
  • 德國漢學家顧彬:中國不夠重視文學翻譯,是錯誤的
    中國詩人翟永明、法國詩人博納富瓦分享了中、外詩歌原創獎項;中國翻譯家綠原、德國漢學家沃爾夫岡·顧彬因為詩歌譯介卓有貢獻而摘取了翻譯獎。顧彬接受採訪時說:「目前中國對文學翻譯重視不夠,是錯誤的。」  中國女詩人翟永明在受獎時說:「中國當代詩歌,在80年代焰火般燦爛之後,留下了新世紀的落寞。作為詩人,也許我們的寫作,比任何一代都更困難。」
  • 李白的那首詩改變了我的人生——對話德國著名漢學家、翻譯家顧彬
    著名漢學家、翻譯家、作家,波恩大學漢學系終身教授,北京外國語大學全球史研究院特聘教授。他一生致力於漢學研究,以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和中國思想史為主要研究領域,翻譯過100多部中國作品,主要作品和譯著有《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等。對話背景73歲的顧彬有很多身份:漢學家、翻譯家、教授、學者、詩人、作家等。
  • 漢學家顧彬:如果中國現代文學是五糧液,中國當代文學就是二鍋頭
    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學者顧彬是德國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以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和中國思想史為主要研究領域,主要作品和譯著有《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六卷本等,作為詩人獲得了2007年中國獎金最高的詩歌獎。
  • 德國漢學家顧彬:莫言講的是荒誕離奇的故事
    德國漢學家顧彬(WolfgangKubin)撰寫的《中國二十世紀文學史》被視為一部權威性著作。在諾貝爾委員會宣布將今年的文學獎授予中國作家莫言後,德國之聲記者與在北京的顧彬進行了電話聯線。德國之聲:瑞典諾貝爾獎委員會將文學獎授予莫言。
  • 德國漢學家炮轟中國當代文學:他們不知人是什麼
    從小說來看,在80年代,中國還是出了一些好的作品,比如張潔的一些寫婦女問題的小說。她的思想和當時國際上的價值觀很接近,所以她的小說很容易被歐洲的讀者所接受,她當時在德國非常紅。王蒙的小說也具備了國際水平。但是80年代,中國文學的成就主要在詩歌,而不是小說。星期柒新聞周刊:再往後呢?顧彬:從1992年以後看,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一樣,也慢慢邁上了走向市場的路。
  • 顧彬:阿城太傳統 餘秋雨不夠勇敢
    顧彬像 李媛 繪見到顧彬先生這天,他剛好完成了《中國戲曲史》。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於是我們小酌了幾杯。顧:八十年代的詩人繼承了三四十年代的寫法,我舉個例子,中國三四十年代的文學比同時代的德國文學進步得多,因為當時納粹分子不允許德國接受國際文學的潮流,所以德國跟世界文學沒什麼關係。我們當時是很落後的,而中國當時能夠接受義大利、法國、西班牙的文學作品,一位重要詩人、翻譯家戴望舒就把很多法國、西班牙詩歌翻譯成了中文。
  • 【我說】顧彬:對於中國當代作家,傳統不存在-搜狐文化頻道
    編者按:  「中國當代文學垃圾論」,「莫言太保守」,「高行健不應該得諾貝爾文學獎」,「《棋王》太保守」……德國漢學家顧彬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批評,可能是因為他直接使用他的第二語言漢語進行表述,在某種程度上會有點偏頗。劉再復也發表過《駁顧彬》的文章。
  • 李雪濤:生時事物看得破——回憶德國漢學家陶德文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顧彬教授邀請漢學系的同事一起在中餐館吃飯,我也在被邀之列。那天晚上,顧彬拿了一瓶他珍藏多年的五糧液,向我正式介紹了他的「精神導師」陶德文:「他是歐洲最好的漢學家,根本不是之一。」(他當時好像說的是德語)就這樣,我跟陶德文算是正式認識了。
  • 顧彬:莫言小說冗長無趣 他能獲獎翻譯居功至偉
    5月2日,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舉辦「五四現代文學講座」,陳思和、顧彬、許子東、劉劍梅、王曉明、梅家玲和鍾玲共六位學者齊聚一堂,發表專題演說。李歐梵、劉紹銘、陳清僑等學者參加圓桌論壇。  當天下午的講座幾乎成為莫言研究的專場。陳思和回顧了莫言領取諾貝爾獎時的演講稿,解讀莫言文學的理想傾向。
  • 漢學家預測諾貝爾文學獎歸屬 曾痛批莫言
    因對中國當代文學提出過激烈批評,德國學者顧彬在很多人眼中是另類,甚至被稱為「帝國主義分子」,更奇葩的是,一些門戶網站還設有專門回罵顧彬的專題。  事實是,很少有漢學家能像顧彬先生這樣,對中國文化充滿敬意與愛,努力向西方譯介中國作品,並將域外的新觀點介紹給中國讀者。假如顧彬沒有對文學美的忠誠,沒有對中國文學的負責精神,他又何必責之切呢?
  • 專家談法蘭克福書展:中國對於西方的意義
    除了作家的外語能力外,我也希望中國的日耳曼學家們,能儘量多地把德國最新出版的詩集、小說、散文集翻譯成中文,中國作家馬上能通過這樣的譯本了解到德國文學最新的發展,與他們進行交流。  中國文化走出去  顧彬:相對於中國來講,德國是一個小國,我們人口不多,一個漢學家的能力是有限的。
  • 德國學者顧彬:莫言的英文版小說應該有兩個作者
    他喜歡詩歌,所以毫不吝嗇地讚揚中國當代詩人的作品,可惜,在中國他很少被問及詩歌與詩人的問題。  3月8日,德國語言與文學創作學會將 2013年的約翰·海因裡希·沃斯翻譯獎授予了顧彬,該獎項是德國最高榮譽的翻譯大獎,還第一次頒給了漢語翻譯者。一年的時間,顧彬至少有8個月在中國大學裡上課,北京、汕頭、杭州、青島,比起許多中國教授,他顯得要忙了許多。
  • 德國學者顧彬:莫言英文版小說應該有兩個作者
    他喜歡詩歌,所以毫不吝嗇地讚揚中國當代詩人的作品,可惜,在中國他很少被問及詩歌與詩人的問題。3月8日,德國語言與文學創作學會將 2013年的約翰·海因裡希·沃斯翻譯獎授予了顧彬,該獎項是德國最高榮譽的翻譯大獎,還第一次頒給了漢語翻譯者。一年的時間,顧彬至少有8個月在中國大學裡上課,北京、汕頭、杭州、青島,比起許多中國教授,他顯得要忙了許多。
  • 誰都可以翻譯,誰都不會翻譯
    萊茵絮語□顧 彬[德國]中國原來有過偉大的譯者,現在還有嗎?如果沒有的話,原因是什麼?我不光是學者、詩人、作家。從我出版書的數量來看,我好像首先是一個翻譯家。不過,我們都知道,會外語的教授們一般來說不翻譯,特別是在中國他們不搞翻譯。
  • 西方漢學家對《三字經》翻譯、仿寫與推廣
    西方漢學家對《三字經》翻譯、仿寫與推廣 2018年12月17日 07:02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李海英 字號 關鍵詞:三字經;翻譯;版本;基督教;
  • 黃友義:翻譯大賽將激發全世界漢學家的翻譯熱情
    中國網9月2日訊(記者吳瑾)旨在激發大家對中國文化興趣的「2013中國國際翻譯大賽」於9月2日正式拉開帷幕。為此,中國網專訪了中國外文局副局長、中國翻譯協會秘書長黃友義。黃友義:我們要翻譯的是當代作家的作品而不是中國4,000年古典文學史的作品,因為那樣就要考核翻譯者的歷史知識。而我們本次想考察的是人們對當代中國的認識。我們沒怎麼加入70後、80後的作家是因為他們的知名度還不夠。當然我們也許會在之後的歷屆大賽中豐富體裁,擴充人選,將散文詩歌也納入其中。
  • 德國漢學家隱居6年翻譯全本《三國演義》
    (原標題:德國漢學家隱居6年翻譯全本《三國演義》) 新華社柏林8月
  • 外國學者批中國文學是垃圾 內地作家群起反擊
    回訪顧彬 中國作家缺乏Public Spirit     2006,中國作家四面楚歌     顧彬最近接受「德國之聲」採訪,這位素以嚴肅嚴謹著稱的德國漢學家矛頭直指中國當代文學,坦率地批評中國當代文學價值不高,存在種種弊病,諸如作家不敢直面現實,「膽子特別小,而且互相看不起」,中國作家缺乏自己的聲音等等
  • 四種主要語言區漢學家談中國文學翻譯現狀——
    翻譯一本書花費15000歐元並不少見,但是往往只能賣出3000冊;其次,德國出版商認為,中國作家出國旅行較少,因此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不高,人脈關係不夠;同時,德國出版界對中國文學的歷史缺乏了解,不懂中文,所以往往無法鑑賞評估要翻譯的中文書。  「好在,現在中國有一群處在上升期的作家,漸漸被國際社會所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