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葛浩文說:「蕭紅把我領進了中國文學翻譯的大門也不為過。我對中國文學的了解從蕭紅開始。 」他認為蕭紅的文字簡單樸素,閉著眼睛就能看到她筆下描繪的那個地方,她是用文字繪畫的好作家。
漢學家葛浩文(圖片來自網絡)
蕭紅(圖片來自網絡)
將20多位中國作家的40多部作品翻譯成英文;莫言獲得「諾獎」,他功不可沒。著名漢學家葛浩文來沈講學——
美國著名漢學家、翻譯家葛浩文日前應邀來到瀋陽師範大學,參加「中華文化對外傳播」學術研討會。研討會結束後,在瀋陽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史國強教授的引薦之下,本報記者採訪了葛浩文。眼前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面容清瘦,溫文爾雅,戴一副黑框眼鏡。正是這位老人,將畢生的精力投入到中國文學翻譯中,通過他的譯作,外國讀者得以了解中國現當代文學。葛浩文已將20多位中國著名作家的40多部作品翻譯成英文,這些作家包括蕭紅、楊絳、白先勇、馮驥才、莫言、賈平凹、王朔、蘇童、畢飛宇、阿來等。
採訪中,葛浩文不僅談及與中國作家蕭紅、莫言的淵源,談到他對中國文學作品的評價,分析了中國當代文學存在的問題,還表達了對當前文學翻譯的看法。
我對中國文學的了解是從蕭紅開始的,她是用文字繪畫的好作家
葛浩文的漢語普通話講得非常標準,談到自己的漢語天賦,葛浩文說:「我有一雙好耳朵,能夠區分複雜的漢字發音。 」不僅漢語說得好,葛浩文對中國文學乃至中國文化同樣造詣深厚。他告訴記者:「在中國最讓我魂牽夢縈的地方就是東北,因為那是作家蕭紅出生和成長的地方。 」為研究蕭紅作品,葛浩文曾於1980年到哈爾濱生活了一年。
葛浩文曾在美國印第安納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研究中國文學。他的博士導師是柳亞子之子、旅美散文家柳無忌。學習期間,柳無忌曾向葛浩文提及中國作家蕭紅、蕭軍,以及他們坎坷的經歷。葛浩文於是從圖書館找來蕭軍的《八月的鄉村》讀了起來,那是他讀的第一本中國小說。隨後他開始閱讀蕭紅的作品 《呼蘭河傳》、《生死場》等,產生了濃厚興趣。 1974年,葛浩文以蕭紅為研究對象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 5年後,他以這篇論文為基礎所著的《蕭紅評傳》在港臺地區出版。後來,葛浩文為了繼續研究蕭紅其人其文,遠赴黑龍江生活。
葛浩文告訴記者,「如果說,是蕭紅把我領進了中國文學翻譯的大門也不為過。我對中國文學的了解從蕭紅開始。 」葛浩文對於蕭紅作品的評價觀點獨特,他認為蕭紅是一個好「畫家」,她的文字簡單樸素,不華麗,但閱讀她的作品仿佛身臨其境,閉著眼睛就能看到她筆下描繪的那個地方,她是用文字繪畫的好作家。
我為莫言感到驕傲,不是因為他獲「諾獎」,是為我在20多年前就發現了他這樣的優秀作家而驕傲
除了蕭紅之外,葛浩文翻譯作品最多的中國作家當數莫言,他已將其10多部作品介紹給西方讀者。很多評論家認為,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葛浩文功不可沒。在此之前,他已經把好幾位中國作家送上國際文學界的領獎臺,比如姜戎、蘇童、畢飛宇等。將中國當代小說推薦給世界,葛浩文不遺餘力。談及此,葛浩文謙虛地表示,其實自己談不上什麼功勞,還是中國作家作品本身的魅力徵服了外國讀者。
1988年,葛浩文看到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感覺很震撼,於是給莫言寫信,希望獲得翻譯版權。莫言對葛浩文的翻譯水準充分信任,對葛浩文說:「我不懂英語,交給你翻譯,那已經不是我的小說了,是你的。」當記者問及最欣賞莫言的哪部作品時,葛浩文想了想回答:「這個不好說。我認為莫言最有影響力的小說還是《紅高粱》,最有代表性的小說則是《生死疲勞》。不過,我覺得《酒國》也很好。 」葛浩文認為,莫言在創作風格上屬於現實主義作家,以歷史題材小說見長。莫言無論寫哪個時期的題材,拿捏歷史的角度都能做到得心應手,總是盡力去探求漢語表達的極致,並且擅長調動各種感官。葛浩文說:「莫言總是能將民間傳奇、奇異的動物形象和各種充滿想像力的敘述技巧與歷史結合起來,創作出與眾不同的文學作品,主題誘人,人物形象逼真。」他說:「當初翻譯莫言作品時,莫言還沒像現在這麼出名,而我也只是有個中國名字的美國學者,但是我和莫言彼此欣賞。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有點小驕傲,並非為我翻譯得好而驕傲,而是為我在20多年前就發現了他這樣的優秀作家而驕傲。 」
翻譯並無一定之規,原著是我的 「指南針」,我不能用固定的方式去翻譯那麼多不同風格的作品
談到文學翻譯的關鍵,葛浩文說:「我認為,文學翻譯還是要忠實於原著,即使是作品中的細節也要忠實於原著,忠實於作者想要表達的微妙心思。我翻譯畢飛宇的《青衣》,我們兩人電子郵件裡交流的文字加起來,比整部小說的字數還多。翻譯莫言的《蛙》時,我們對書名究竟用單數還是複數討論了很久,最後決定用複數。我曾問莫言,小說前面說『黑眼珠』,後面說『藍眼珠』,這是怎麼回事?他回覆說:是筆誤。再比如說,莫言小說裡的人名很多都是用器官做名字,比如:王肝、李手,翻譯時是用LiHand,還是LiShou?我最後還是用了音譯,但是挪威版就是直接翻譯成器官的名字。 」
翻譯中,葛浩文非常注重對小說所處的文化、社會及歷史背景的把握。在翻譯姜戎的《狼圖騰》時,書中有許多蒙古族語言詞彙,他就找到一位中國蒙古族留學生幫忙。當然,忠實於原著不等於拘泥於形式,在翻譯劉震雲的《手機》時,葛浩文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小說場景始於30年前,然後跳躍到當代,接著又閃回到30年前。葛浩文告訴劉震雲,如果照這種順序翻譯,看過40頁後,美國讀者通常就不會往下看了。葛浩文建議把開場設在當代,然後再展開回憶。這個建議得到了作者的同意。葛浩文認為,這樣做並沒有改變作品的質量,改變的只是它的銷量。
在葛浩文眼裡,翻譯並無一定之規,也沒有直譯或者意譯的理論。葛浩文說:「原著是我的『指南針』,我肯定會跟著它的方向走。但我翻譯每一部作品的方式方法都不一樣,我不能用固定的方式去翻譯那麼多不同風格的作品。 」被問及哪位中國作家的作品最難翻譯,葛浩文回答說:「莫言的作品不太難翻譯,儘管他會用很多方言。蘇童的作品寫得很細膩,但也不難翻譯。姜戎的作品富有哲理,他的作品也比較好譯。我覺得畢飛宇的作品最難翻譯,薄薄的一冊,裡面都是很微妙、很謹慎的用詞。 」
談到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加拿大作家門羅,葛浩文稱他一點也不意外。葛浩文說:「在門羅女士獲獎的前一天,我們還在談論她有可能獲獎,第二天她就真的得獎了。 」葛浩文本人及夫人都是門羅的忠實讀者,葛浩文認為門羅獲獎也是短篇小說創作的勝利。一些作家出於經濟利益考慮,重長篇小說,輕短篇小說,可事實證明,短篇小說創作完全可以取得輝煌的成績。葛浩文還向記者推薦了門羅的《逃離》。葛浩文表示:「她的書好看的太多了,她的短篇小說字字珠璣。 」
中國文學創作應取得作者表達需求與讀者閱讀需求的平衡,中國優秀的作家和作品非常多,但被推介出去的比較少
談到中國文學目前存在的問題,葛浩文稱,作家寫作必然要從心靈出發,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但無視讀者的閱讀需求也不行。如何取得二者之間的平衡,是作家才能的體現。中國文學創作應取得作者表達需求與讀者閱讀需求的平衡。此外,葛浩文認為,中國當代作家普遍有歷史情懷,偏重歷史小說創作,但對當下的生活把握不足,尤其是人物刻畫得比較淺,沒有抵達心靈層面,雖然這一現象已有所改變。
在葛浩文看來,中國作家一是注重歷史,顯然歷史對中國作家來說太重要了;第二是故鄉,很多作家的作品一定要寫故鄉。葛浩文認為,目前中國文學創作的題材與風格呈現出多樣化趨勢,但一些類型小說存在跟風創作的現象,比如魔幻小說,似乎在跟著拉美走。葛浩文說:「我認為寫作技巧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作家要找到自己的視角。」
葛浩文告訴記者,目前他正在翻譯劉震雲的兩本書《我不是潘金蓮》和《我叫劉躍進》。還有王安憶的長篇小說《富萍》尚未翻譯完成。他真誠地希望,通過自己的翻譯工作,能夠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助一臂之力。
葛浩文坦言,中國優秀的作家和作品非常多,但被推介出去的比較少。中國仍有大量的好作品沒有被翻譯成外語,沒能讓世界讀者了解。對此,葛浩文表示,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年輕翻譯加入到翻譯中國文學的隊伍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