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秀琰2003年來魯院看望父親賈興安,彼時創作現實主義鄉土文學的父親,在念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第二期,她想不到自己十五年後會與父親成為校友。
如果我沒走進魯迅文學院,與賈秀琰成為同學,扎進第三十五期高研班(翻譯家班),那她在我眼裡,只是一個聯繫著《黑衣人3》、《環太平洋》、《銀河護衛隊》、《普羅米修斯》、《敦刻爾克》等熱門電影的符號,一個被某微博熱門大V「同行」作長文詆毀其字幕翻譯質量的代號。
賈秀琰雖蒙受網絡暴力之侵擾,卻一直持續奮鬥在字幕翻譯、校對、對白口型製作一線,功力漸深,僅今年上映的新片,就有《為家而戰》、《1917》和《小婦人》。為了翻譯《小婦人》,她把原著小說找來研讀,筆記細細密密,連故事裡引用的喬治·艾略特的《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都讀了。
賈秀琰
【對談】
翻譯引進片,就像給國外觀眾翻譯郭德綱的相聲張閱:你是以少年作家身份進的軍藝,講講那段經歷吧。
賈秀琰:上大學前發表過散文和小說,獲過一些作文比賽獎,就有了報考解放軍藝術學院的資質,接著是藝考,高考。那時喜歡讀書,喜歡文學。小時候總因為偷偷看閒書,被家長訓,父親希望我能好好考試,但他的書櫃就放在那兒,我隨便看……莫言、賈平凹、格非、趙本夫、馬爾克斯、羅曼·羅蘭,還有瓊瑤、金庸的書都是那時候看的,那時候其實不分作者,多數是按照對封面的喜好來選擇。
張閱:在軍藝念到文學創作和文藝理論研究方面的碩士,接受系統文學教育。你古文底子是很好的。所以你的字幕翻譯才會出現那些……
賈秀琰:吟詩作對,「天長地久有盡時」什麼的,當時成為了解決幽默轉化問題的關鍵點。說起古文功底的話,我的指導老師是教授古代文學的,大學時對我們要求很高。《詩經》《史記》《長恨歌》《琵琶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嶽陽樓記》等長文、長詩都要求背誦,王勃的《滕王閣序》我覺得是最難背誦的,很久都背不下來,因為其中有大量典故,也不似敘事詩,有故事發展邏輯。軍訓在外面站軍姿,一站就一個小時,我把《滕王閣序》抄下來,疊成風琴樣兒,裝兜裡,中間短暫休息,我看一眼,站著就默背這個。
張閱:我們同學葉紫既能翻譯特德·休斯文縐縐的詩論,又能把福克納翻譯得輕鬆、清晰,也是因為他讀書破萬卷,中文語感好,詞彙量大。他與你有些理念相通,通過富有想像力的句子拆分、增減來體現英文原句潛臺詞。
賈秀琰:葉紫之前發表在《北京日報》上的《
翻譯的有效性之個人體會》,談到了自己的翻譯觀,他講到翻譯《月亮與六便士》的時候陷入困境,登到山頂突然解圍的心情,我在翻譯《黑衣人3》的時候也有。
我注意到,有人碩士論文和博士論文寫《黑衣人3》的翻譯,後來我從知網下載了,五十多篇,我受到很多啟發。這部片很難翻譯,至今也是我覺得最難的一部,類似於如何把郭德綱的相聲翻譯給國外的觀眾看。裡面有很多有趣生動、暗藏幽默調侃卻簡短精緻的對白,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中文臺詞,來讓中國觀眾也理解其中深意和笑點。
結果在一天翻譯到天光亮起,我突然想到了背誦的那些詩句和成語,以及天天和朋友們掛在嘴邊的那些接地氣的俏皮話,我發現用古詩詞、成語、諺語可以攻克這個問題,特工K諷刺別人,潛臺詞多,你只能用它們處理,才能讓觀眾有快速反應,但也有風格的統一,比如這些話只能從特工K嘴裡說出,特工J就不能這樣說話,兩人的大段生動對白就這樣解決了。
其實並非刻意而為之,是為了解決中文臺詞問題想到的辦法。但這個辦法不是適合所有電影,需要謹慎使用。感謝葉紫在文中對我的支持和理解。董強老師課上也提到翻譯工作者的深度學習,人是有修養的,修養是成長、受教育、與人交流這些背景產生的影響。
《黑衣人3》海報
《敦刻爾克》中的「Home」,我只在一處翻譯成「祖國」張閱:說起學養,孔亞雷同學講,創作、翻譯會有個內心的自我標準,這個標準是否重要,跟你讀書有關,學養深,標準也會提高,學養低,標準就不值一提。
賈秀琰:是的,近四個月過去,同學間的交流帶來很大啟發。有同學說這裡就像紐約的切爾西旅館,大家的未來有更多可能性,翻譯家從事各種類型的創作也不少,你寫影評寫詩,丁小龍寫小說,吉慶寫詩,也有人寫歌詞、散文、劇本等等……翻譯《奇蹟男孩》的獨立出版人雷淑容,她的優雅和從容也讓我見到了女性作者特有的風度。切爾西旅館就住了作家、畫家、作曲家、歌手,相當於文青聚集地,魯院也是,大家在這段時間裡互相影響。老一輩翻譯家魯迅、李健吾、草嬰、楊絳、蕭乾等,當代作家嚴歌苓、北島、石一楓等,外國作家村上春樹,他們既是作家也是譯者。同學們的未來可期。
張閱:我們已經到了斜槓青年/中年時代了,身兼多職是自然發生的。翻譯是我們的共性,大家還有個性,武雅斌是經濟學家,日語教授和研究員翁家慧、熊淑娥,波斯語教授於桂麗,這三位都既可以做文學研究做教師也可以協助領導做外事活動。會外語的人,精神是世界性的,不只受中華文明影響。電影《降臨》,或者它的原著小說《你一生的故事》,都在講語言會改變思維。
賈秀琰:是的,其實翻譯活動不僅僅是語言活動,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具有文化傳播的功能,是用於溝通不同民族、語境和生活背景下人與人交流的橋梁。陸建德老師推薦《翻譯論集》中前幾篇告訴我們翻譯史的起點要從玄奘翻譯佛經開始算,而佛經對於多國文化間的交流、傳播和深遠影響自然不必多說。在近代中國文學史上,「五四」期間大量湧入的外國文學作品、學術思潮,通過翻譯家們的努力,推動了中國文化的現代化進程。
張閱:確實如此。再想到自己,我翻譯《有生之年非聽不可的1001張唱片》時,會想著把那些搖滾樂唱片介紹給國人,雖然不知道會對中國文化有多大影響,但我們盡了小小力量。
賈秀琰:我從2008年到現在,從事了十一年電影翻譯工作,翻譯了80餘部院線進口片和200集動畫片,這其中包含配音版和字幕版兩個版本。最開始是為我們整個譯製團隊服務,隨著成長,開始深深愛上這個工作,就萌生了為電影和翻譯這兩個愛好去付出和服務的心。後來隨著經驗的累積,越來越深刻認識到了翻譯的傳播功能,就開始想要全心全意為觀眾服務,盡力讓觀眾在有限的觀影時間裡,多了解和感受到對白的「言外之意」,從而更好地理解到電影創作者精心設計的劇作編排和精彩對白。
張閱:武雅斌跟我講,在這個時代,任何經驗都不再特殊,只靠經驗寫作是不行的,還是需要我們用想像力和才情去創作。
賈秀琰:人的翻譯,是譯者自有的各種社會經驗背景影響以及自身的想像力、才情的綜合體。有一次和中科院科學家張家俊聊到AI智能翻譯,他的大致意思是機器可以完成深度學習,但完全替代人工翻譯是不現實的,因為人具有豐富的成長經歷,某個觸發點可能就會使翻譯產生與眾不同的個性和閃光點,這是完全無規律可循、無法編排的。
這使我想到《敦刻爾克》裡的「home」,我為什麼翻譯成「祖國」。我學過二戰史,為了翻譯好《敦刻爾克》又讀了十幾本二戰書籍,甚至包括二戰武器裝備名錄等。同時還看了很多諾蘭的英文版訪談視頻,他就是要讚頌他的英國人民、他的祖國。最後讓一個士兵讀邱吉爾演講這種形式來呈現,就將個人生命與領袖人物的思想合為一體了。「home」這個詞,在片中出現了七次,我只在特殊的一處翻譯成「祖國」,說話人是海軍將領,這處翻譯為「祖國」,跟我個人經歷有關,高級將領一定有「家國情懷」。他從英國本土來法國敦刻爾克接士兵撤退,被派遣來執行任務卻困在這裡,很絕望,民用船也是接到國家號令前來的,這時作為海軍將領,站在異國土壤上看到英國國旗飄來,他知道這是自己國家開來的船。其實無論是軍官還是普通百姓,在異國他鄉看到這種場景,看到國旗飄揚,想到的都是「祖國終於來了」。
《敦刻爾克》海報
「一個電影,要過兩百遍」:翻譯也是一種創作,你已經潛入將領心境,他和士兵的心理格局是不同的。說起經驗,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麼開始從事電影翻譯的?我是從小喜歡文學,喜歡英文這門語言,接著念英文系,跟著朋友們開始接觸翻譯,二十五歲開始獨立翻譯第一本書《卡夫卡最後的愛》。
賈秀琰:大學拼命學英語,啃英文小說,那時候並不完全是出於愛好,而是覺得這樣很酷。畢業後到了八一電影製片廠工作,經常下劇組,在一線邊工作邊學習電影製作。同事們都住一個院兒,大家彼此了解,知道我愛看英語電影讀原版書。製片主任選上我,是因為他想找除了外語棒、中文功底也好,還懂文學的人參與中文臺詞和字幕翻譯,這樣才能把電影譯得更地道。
張閱:就像魯院這樣,同吃同住同學,在一棟樓裡。
賈秀琰:對。我旁邊住的同期入廠的張臣政,英語系畢業的,天天開著英語頻道,後來他翻譯了《戰馬》《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賽車總動員》等。
張閱:我記得你剛開學時說,你們廠電影翻譯很長一段時間只有你一個女生,因為太苦。
賈秀琰:對,因為適應工作壓力的高強度和團隊合作的複雜性。上院線的字幕涉及到對白,要跟導演、製片主任、錄音師、配音演員、字幕員、片方負責人一起工作,很考驗你的合作能力,有時候意見不合或者你拖稿了,就要挨批。有很多翻譯受不了就放棄了,其實並非網上傳言的才情不足什麼的,我的很多同行都很有才華,多數情況是合作不利。我堅持了十年,2006年開始學了兩年,常常去棚裡聽他們錄音,聽老翻譯們講經驗,2008年才開始正式做。在電影廠工作,除了編劇這一屬於自己的本行,導演、攝影、剪輯、配音等方方面面的工作都要懂。
張閱:對白臺詞本和字幕本也會有細微差別吧?
賈秀琰:院線大片是要求你的字幕和對白基本一樣,配音文字要適應口型,有差異是因為要對口型,因為有時口型實在對不上。「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口型對得很精緻,說「綿綿」的時候,特工K的嘴型也是張開的。給你翻譯文字臺本的時間要七到十天左右,跟導演不停溝通反覆修改,又是三天,我的片子我都會進棚跟配音演員、導演在實際流程裡繼續潤色翻譯,加起來要十幾天。我們做對白,是按一秒一秒計算,反覆暫停,回放,像背誦對白一樣,我計算過,電影按秒算的話,加上配音,一個電影我大概要過兩百遍吧。同時片方也會對臺本翻譯提出自己的想法,層層把關,避免出現問題。
張閱:那錯誤率應該挺低了,我一本書不修改、校對幾遍,也不放心。
賈秀琰:深有同感。翻譯作為電影譯製的第一個環節,譯者的語言水平,直接影響著觀眾對電影的理解和觀影感受。傅雷提出「好的譯文要傳神達意」。翻譯家、學者羅新璋先生講,「翻譯基本上是一門語言藝術,翻譯時對原文的字句,只有默會其意,遷想其妙,才能找到適當的譯法。」
以《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為例,其臺詞量高達32000字,是一般電影臺詞的兩倍。由於劇情涉及當代美國軍人真實的戰場和生活,內涵豐富而深刻,承載著情感、理性、智慧與哲思。因此,除去固定的軍事術語要通過譯者的知識儲備和查閱資料進行準確傳達,其餘臺詞要能夠準確理解根植於美國人文化和生活中英文臺詞的「言下之意」。如何在譯介到不同文化語境下的國家時打破壁壘,使觀眾在影院的有限觀影時間裡,充分體會影片內涵,這其中包含著片方和譯製方的共同努力。
首先,片方(尤其是好萊塢片方)一般都會提供一份帶有注釋的英文國際臺本,對較難理解的詞語和句子做出解釋。
其次,就是翻譯對句子進行深層理解,運用錘鍊過的中文臺詞生動表現出人物語氣裡的「幽默」、「反諷」、「自嘲」、「暗示」和「深意」等。比如林恩和他的精神導師、上士「蘑菇「在影片結尾部分的對話,用以扣題全片主旨,表達軍人的理想和情懷。直譯是「我們是民族的孩子,我們走到別處去長大,有時候會死。是你採取行動的時候了,記住,那一槍已經開了」。經過國際臺本的輔助理解,以中文語言魅力實現轉換,翻譯為「你我是一個戰壕裡的小哥倆,離開故土才能成長,也可能客死他鄉。你扛起重任的時候到了,但別忘了,那一槍已經開了」。譯到這裡,我感動流淚了,去電影院又看的時候,仍舊感動哭了。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海報
張閱:我還以為看了這麼多遍,你都不想再看了。現在我懂了,原來不斷按「暫停、後退「的人也這麼入戲!
賈秀琰:最後他們說「快帶我們離開這鬼地方吧,回我們的老窩去!」這個處理太複雜精彩了,他們居然渴望回戰場。
張閱:這就是李安最牛的地方。他能描繪人性這種不可思議的微妙點,有了應激創傷的戰士,面對歌舞昇平這種「生命不可承受之輕」,要回到隨時可能喪命的戰場,才有莫名的安全感。就像飽受情感摧殘的人對健全、溫暖的愛情無法適應。
賈秀琰:有點像「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同時又探討了軍人這一特殊身份的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在普通生活中他們已被拋得很遠,唯有回到自己的「戰場」,他們才能凸顯價值。李安在短短一部電影裡,思路清晰地講了人性裡很多複雜面。《拆彈部隊》講的也是這個道理,這兩部戰爭題材電影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張閱:你的經歷讓你可以面對翻譯的枯索,你要是做書籍翻譯,是不是也想做軍事題材?
賈秀琰:對,這是我的興趣。就像《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那種小說,英文版我也讀過。小說內涵也複雜。
張閱:我們對翻譯這種苦差事做這麼投入,不被理解,但去幹別的,也可能產生還是「回我們老窩吧」這種自虐心態。
賈秀琰:你的形容很生動,還真是這樣。所以好的軍事題材作品,不是只寫給軍人看的,它能獲得普遍認同的價值觀。《敦刻爾克》也有這種複雜性,要一看再看,不像《珍珠港》那麼單面。我喜歡安東尼·多爾的小說《所有我們看不見的光》,1973年出生的作家寫二戰題材,開場就是盲女摸她父親做的城市模型,這是父親想萬一自己不在女兒身邊了,讓她能適應這個世界,開篇就深深打動了我。
張閱:感覺有種人文關懷,文學是有使命感的。
賈秀琰:經典文學是有一種博大的精神,觸及人性共有的特質,經得起時代考驗。我很喜歡維吉尼亞·伍爾夫的《到燈塔去》,短篇《牆上的斑點》等等。
張閱:當年看《牆上的斑點》原文,感覺她沒那麼好懂,我還嘗試過用意識流手法寫作。
賈秀琰:我小時候是硬看,但被她的技巧吸引住了,我很迷戀。再比如,茨威格的《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把一天之內的事情寫成長篇,把時間掰成一秒一秒,把大腦思維切分成一小格一小格,有零落感又有整體感。
張閱:真正的「基於生活而高於生活」。足夠敏感多思的人,確實會從一個點想到另一個,區別只是這個人本身思維深邃與否。作家總結了我們看不懂的自己身上的現象。
賈秀琰:年齡和經驗,會讓我們能看懂小時候無法理解的書籍。歐洲有些電影,也會在奇情故事裡講真實、複雜的人性。
張閱:你在專業的電影廠工作,跟劇組出外景有些什麼趣聞?
賈秀琰:剛畢業的時候,做過駐組宣傳,採訪演員、導演,像你這樣寫對談和影評等等,現在是去做紀錄片的撰稿和編劇,也會寫小說和散文。
張閱:你也在慢慢轉向文學創作。
賈秀琰:這個轉變是從讀研究生開始的,再回八一廠就去了創作室工作,翻譯也還在繼續做。
張閱:那天你說到小時候喜歡品冠,還跟著學寫歌詞。
賈秀琰:高中時給《當代歌壇》投過歌詞稿,叫《傷心咖啡店》,還刊登了,對自己是很大的鼓勵,上大學後給音樂系同學寫的曲子填過詞。再成熟一些了,就開始喜歡萊昂納多·科恩、艾瑞克·克萊普頓、尼爾·楊、瑪芮安妮·菲絲弗等等,我有段時間邊聽FM97.4(北京音樂廣播)和FM88.7(HitFm),邊翻譯長達200集動畫片《小熊維尼》,了解了很多樂隊和歌手。翻譯電影也會注意電影原聲,有些歌詞我需要翻譯,因為它們跟劇情關係太緊密,比如我翻譯《超驗駭客》,片中有首老歌,片方沒提供歌詞,但它說的是男女主角美好的愛情生活,最後我靠「聽歌識曲」軟體找到是Jorma Kaukonen的「Genesis」(起源),自己翻譯出來。
《超驗駭客》海報
「愛語言的人是不會放下的」:那天你叫我一起去看電影資料館放的《編舟記》,說自己很喜歡,片子是講編辭書的,簡直比咱們翻譯還苦。
賈秀琰:重要的事情都難,而我們愛好的事情,一定也是對於我們來講很重要的事情。喜歡《編舟記》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喜歡看離我生活較遠的故事和知識,比如最近讀了《駐馬店傷心故事集》和《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分別是90後小夥鄭在歡寫的小鎮青年故事,和80後女作家馬金蓮寫的西北農村生活。聽吳國盛老師深入淺出講過物理知識之後,我就開始好好讀《科學的歷程》。離我越遠的,越能帶給我更新鮮的知識,成為未來寫作的養分。
路遙寫《平凡的世界》也讀了很多書,採訪很多農民,我父親也這樣寫作。翻譯電影也需要有百科知識,翻譯完《極品飛車》我就真成了車迷。翻譯《香奈兒的秘密情史》這片,我把香奈兒的傳記、斯特拉文斯基的傳記、講他倆之間情史的書,全部買來讀了,挺漲知識的,那時候連買衣服都傾向於買黑白色系,雖然買不起香奈兒……
張閱:別人哪知道你翻譯字幕背後要下這麼大功夫。有哪些翻譯家影響過你?
賈秀琰:十四年前,軍藝圖書館新進了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伊姆萊的書,我被封底一段優美的節選吸引了,第一次注意到「
餘澤民譯」,就一直關注他。匈牙利作家拉斯洛說,我的作品在中國,大家不要說是我創作的,而是我和餘澤民共同創作的。我覺得這是對翻譯家最高的褒獎。
張閱:對了,現在大家都網購了,你為什麼還經常流連在書店裡?
賈秀琰:小時候我爸愛逛書店,我家樓下就有新華書店,我爸去哪兒我去兒,我也跟著養成習慣,看到書店就興奮,要進去看。
張閱:就像我從小混外婆家附近的圖書館,混到現在一定要住圖書館周圍,泡安全感。
賈秀琰:博爾赫斯不是說嗎,「如果有天堂,它一定是圖書館的模樣。」可能這就是愛寫作的人對圖書館的情結。另外,我喜歡《海角七號》的導演魏德聖,他那本《小導演失業日記》我看了好幾遍,也學他出去找安靜的咖啡館寫東西,去一些帶咖啡館的個性書店,我覺得那裡可以安放心靈,讓我沉浸到環境裡。
張閱:寫作也好,翻譯也好,都需要創作者毫無保留的付出。和你聊天,看你工作,感覺你對電影翻譯的付出不比翻譯一本書少,翻譯報酬總是低,我轉做了很久自由撰稿人,就像情侶分開又複合,我如今坐下來感覺還是喜歡翻譯。
賈秀琰:不愛好我們就不用幹這行了。愛語言的人是不會放下的,還是想盡心盡力去做。傅雷那本闡述自己翻譯心得的著作《翻譯似臨畫》是我的手邊書。翻譯片子我都有個做要點的筆記本,第一頁都會寫上這本書裡的一句話「真正愛好,定能譯好」,鼓勵自己,記住開始做片子時反覆琢磨語言、攻克每一個語言難關的那種投入的心情,就告訴自己——遇到困難,要堅持下去。在做這件事情的過程中,遇到很多業界志同道合的師長和朋友,如今又因此邂逅「魯三五」的同學們。這些都不是刻意為之的,而是在艱難耕耘的過程中,躬逢令人感動和驚喜的收穫,我很珍惜這一切。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