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風靈
米塞斯是一位好老師。
很多人是從哈耶克知道米塞斯的,包括我在內。因為米塞斯是哈耶克的老師。然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有那麼多人,我們又知道幾個諾獎得主的老師呢?
哈耶克其實不是米塞斯嚴格意義上的學生。他是在獲得博士學位之後才由維塞爾推薦給米塞斯的,當時哈耶克還是個費邊社會主義者,相信漸進的社會主義道路。是米塞斯將他變成了自由主義者。哈耶克不但在嗣後的社會主義經濟計算世紀辯論中與米塞斯並肩作戰,而且將論證計劃經濟的不可能性作為一生的研究方向,直到最後一本著作《致命的自負》。
這樣的轉變相當神奇,但我在這裡要說的不是哈耶克,而是哈耶克之後,被認為最有可能再獲諾獎的奧派經濟學家柯茲納。
柯茲納24歲那年在紐約大學遇見了米塞斯。當時他正在攻讀MBA學位,而米塞斯為躲避歐洲戰禍,遷居到了美國。他在歐洲成名已久,卻不能在紐約大學這所美國當時的二流大學謀得一個正式教職,而只能在校外贊助薪水的情況下擔任客座教授。
柯茲納原本打算繼續會計專業,選米塞斯的課是為了拿幾個學分,但聽了米塞斯的課後,他很快就改變了主意,立志成為一名職業的經濟學家。獲得MBA學位後,柯茲納繼續在紐約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米塞斯成了他的論文導師。柯茲納是米塞斯在紐約大學指導的寥寥無幾的博士生之一,算是米塞斯如假包換的親傳弟子。
米塞斯為柯茲納確定了博士論文選題,27歲那年,在米塞斯的指導下,柯茲納順利獲得了博士學位,並留在紐約大學任教。他的博士論文於1960年以《經濟學視角》為題出版,這也是柯茲納的第一本著作。
柯茲納經常談起,他永遠忘不了在米塞斯的課堂上所受到的思想衝擊。米塞斯說,市場是一種過程。這種說法柯茲納從前聞所未聞。他後來回憶,說市場是一個地方,他能理解是什麼意思,但說市場是一個過程,是什麼意思呢?在米塞斯那裡,柯茲納經歷了一場智力啟蒙。
柯茲納當時也在學習主流的微觀經濟學,他發現,米塞斯所講授的經濟學和主流經濟學大相逕庭。在主流經濟學的均衡模型中,通過假設,省略了市場參與者的主觀主義行為,以此得出確定的解,即反應基礎變量的市場的價格、生產結構等。但這種市場的規律性靠的是假設,而不是真實的基礎。現實中,市場是由一個個有著自己個性,按照自己主觀判斷行事的人的互動,真正的經濟問題是,個體的主觀行為如何能夠產生市場所表現出的規律性?
柯茲納認為,只有把市場當作一種過程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從此他致力於企業家精神、知識和競爭等方面的研究,這其實是米塞斯人的行為理論的一個具體應用。同時,柯茲納也不斷地認識、發掘和重述奧地利學派一以貫之的市場過程傳統。
米塞斯1969年正式從紐約大學退休,到最後,他仍然未成為這所大學的正式教授,但他看到了自己的學生實現他未竟的願望。柯茲納1968年被聘為紐約大學的教授,一直到2002年72歲時退休,退休後仍以榮譽教授的身份發揮作用。
20世紀50年代,奧地利學派在美國已成為了一個歷史名詞,它的現實存在全面轉入了「地下」。只有米塞斯、哈耶克等少數人還在堅持。即使是米塞斯當年在維也納的學生,也有不少改投主流經濟學,他們認為主流經濟學已經吸收了奧派有價值的洞見,奧派作為一個學派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柯茲納回憶道,他當時是在經濟思想史之類的教材上接觸到奧派這種說法的,而紐約大學也完全看不到奧派的影響。
柯茲納堅守在米塞斯唯一執教過的這所美國大學,發揮他的熱情,努力傳播奧派思想。但在整個60年代和70年代早期,仍然是舉步維艱,沒有什麼重要的奧派會議或項目。到了70年代中期,事情發生了變化,在人文研究會的資助下,柯茲納、拉赫曼等人開始舉辦奧派研討會。不久以後,紐約大學有了奧派項目,並持續開展每周一次的奧派討論會。對奧派感興趣的經濟學家以此為中心聚集。在柯茲納的領導下,許多奧派經濟學家都曾在紐約大學任教,其中,馬裡奧·裡佐獲得了終身教職,現任朝聖山協會會長彼得·貝奇也曾與柯茲納共事8年。紐約大學成了美國奧派的重鎮之一,這恐怕是米塞斯生前想不到的。
1974年,奧派學者在羅約敦學院開了一次會,柯茲納、拉赫曼和羅斯巴德等奧派的新一代代表人物到會,那次會議被認為是奧地利學派當代復興的標誌性事件。柯茲納提出的「企業家精神」的理論,也構成了當代奧派理論的重要部分,並引起了主流經濟學的重視。2006年,柯茲納因其企業家精神的相關理論獲得了全球企業家精神研究獎。
奧派的這場復興運動迄今已近半個世紀,拉赫曼和羅斯巴德都已作古,但88歲高齡的柯茲納如他老師當年一樣,仍在不辭辛勞、不知疲倦地為奧派的主觀主義傳統、為市場過程方法鼓與呼。
2017年1月,柯茲納在希爾斯代爾學院做了一場題為「米塞斯為什麼重要?」的主題演講,他說道,他60年來所有的研究工作都不過是在闡述從米塞斯那裡學到的東西,不僅是當米塞斯的學生那幾年學到的,從米塞斯的論文指導中學到的,還包括之後幾十年他不斷閱讀米塞斯的著作所學到的。米塞斯塑造了他的學術生涯。
柯茲納還談道,今日奧派的復興盛況,是他初入奧派門下所不能想像的,但奧派的思想還未給主流經濟學帶來革命性的改變,這種希望寄托在新一代的奧派學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