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根據新近回歸的海外中醫古籍及相關文獻考辨,國內流傳的《玉函經注》,其作者當為唐五代杜光庭,注者為南宋黎民壽。
關鍵詞:玉函經;作者;注釋者;考證
《玉函經》是一部脈學名著,雖然篇幅不長,影響卻很大。關於《玉函經》,長期以來還有一樁學術公案,那就是其作者是誰?注者是誰?近年來,隨著海外中醫古籍陸續複製回歸,對於解決這樁學術公案提供了新的文獻依據。現就有關情況,作一簡要考辨。
1 關於《玉函經》的作者
《玉函經》舊題唐杜光庭撰。杜光庭(850~933年),字賓聖(一雲賓至),號東瀛子,處州縉雲(今浙江麗水)人(一雲括蒼人,或雲京兆人),唐末著名道教學者。杜氏少年習儒,博極群書,志趣超邁。唐懿宗朝應九經舉,賦萬言而不中,奮而入道,事天台山道士應夷節為師,為司馬承禎五傳弟子,有志於道教義理科儀的整理規範。僖宗朝受召見,賜以紫服象簡,充麟德殿文章應制,為道門領袖,一時天下推服,有「學海千尋,辭林萬葉,扶宗立教,天下第一」之譽。中和元年,避亂入蜀。留成都,事前蜀王建父子,頗得器重,歷官金紫光祿大夫、諫議大夫、戶部侍郎等職,初賜號廣德先生,封蔡國公,進號廣成先生。後主王衍襲位,受祿苑中,尊光庭為傳真天師,特進檢校太傅、太子賓客,崇文館大學士。後棄官隱居青城山白雲溪,專事道教學術整理,所著道書甚富。據統計,收入《正統道藏》就有27種。尤以《廣成集》、《道門科範大全集》、《道德真經廣聖義》、《太上老君說常清靜心經》、《錄異記》等著稱。明朝以前收入《雲笈七籤》的就有《神仙感遇傳》、《墉城集仙錄》、《道教靈驗記》等多種。由此可見,杜光庭在道教史上的地位和影響。
但是,作為唐末五代道教學術集大成者的杜光庭,是否撰有《玉函經》,問題倒是由杜氏的另一本脈學著作《了證歌》引發的。清乾隆修《四庫全書》,浙江巡撫採進《杜天師了證歌》一卷,舊題唐杜光庭撰。四庫館臣認為:「考光庭所著多神怪之談,不聞以醫顯。此書殆出偽託,其詞亦不類唐末五代人。」杜氏以道聞名,不以醫顯,自是情理之中。不過,古有「十道九醫」之說,凡道行高者,於醫也往往兼而通之。葛洪、陶弘景、孫思邈就不必說了,即如寇謙之、陸修靜等道教學者,這些早期道教的改革者或建設者,對道教為民治病就很重視,不僅制訂道律加以規範,而且還在整理道教文獻時,收集著錄道家藥物藥方眾多。杜醫雖然名不顯,但是他的道學著作中,也反映出醫學功底。《廣成集》中的許多醮詞表文,對於個人罹病的心理描寫,遠在一般醫士之上。尤其在《太上宣慈助化章》中,一些請命、延命章表,更是症狀並陳,醫理隨詮,略無遺漏。如《疾病定氣章》所載:「自從某年某月以來,連不安穩,四肢沉重,臥多起少,夢寤參錯。或在靜室穿敗之處,如對賓客,臥息其中;或登山越嶺,或駕車乘船;或懷恚恨,喜怒不節;或作鬼語,稱使感數;或責望家中,道說百姓;或時悲哀,所作無端;淋瀝日久,一差一劇,骨肉消瘦。」顯然是心氣不定,怔怔悸動的描述。其他如《疾困延命章》、《疾病丐遇請命章》、《疾病卻三官死解章》等,也有類似的描述,由此可見,杜氏未必不精於醫,而由其撰寫一二醫學著作,也不是沒有可能。至於說「其詞不類唐末五代人」,純為臆斷。在敦煌出土的卷子中,不僅道經佛典及通俗小說有許多「變文」,而且在醫書中還有歌訣體脈學專著。
杜光庭《玉函經》,唐宋史志俱不載。但據日本岡西為人《宋以前醫籍考》,綜核諸藏書載錄,無論是黎注本還是崔注本,均題廣成先生《玉函經》,或唐杜光庭撰。世所流傳的一些影宋刻本以及日本的影元抄本,均題杜光庭撰。明景泰元年熊宗立所著的《醫學源流》列杜光庭為宋人,稱「杜光庭,號廣成先生,特進檢校太傅、太子賓客主管大學士戶部侍郎徽國公,選《玉函經》上下卷。」這是醫家傳記中最早明確提到杜光庭為醫的史料。此後,殷仲春的《醫藏書目》亦載:「《玉函經》卷,杜光庭。」由此看來,至少在宋刻的《玉函經》以來,己署杜光庭之名,我們應當充分尊重這一史實。
2 關於《玉函經》的注者
目前,國內流行而內容完全相同的《玉函經》注本有二種:一題宋黎民壽注,一題宋崔嘉彥注。根據書名調查,在明刻及其以前的《玉函經》版本,注者均為黎民壽。而自清順治四年丁亥(1647)新安程林居易齋刻本出,始題紫虛真人崔嘉彥注。光緒七年辛巳(1881)上虞徐沛蘭蘭山房重刊程本,因襲原題,至民國曹炳章《中國醫學大成》,乃據「程雲來之原刻本,與徐舜山之重刊本,參校互考」,收入叢編,使崔注本廣為流傳,世人多以為崔享彥為《玉函經》注者,罕有知其注為偽託矣。《玉函經》的注者,實際為南宋醫家黎民壽。黎氏,名民壽,字景仁,號水月(一作冰月),南宋末江西盱江(今江西南城)人,生卒年未詳。初習儒,科舉失志,改學醫,志在濟人。時人稱其「資沉敏而思精密,學有師傳,意兼自得,悟法之精,蓄方之富,試之輒效。信者彌眾,爭造其門,或就或請,日夜不得休。其全活迓續之滋多,而影響神應之可驗,幾有姚僧垣之遺風矣。」明初熊宗立《醫學源流》載:「民壽,字景仁,宋景定中參釋氏,號黎居士。初注《玉函經》,後作《簡易方》、《斷病提綱》、《決脈精要》,謂之醫家四書。」[1]黎氏學貫儒釋,淡然寡慾,自奉尤薄,食不茹葷,「百念俱息,獨一念活人」,當時譽為良醫。
黎民壽注《玉函經》,既有外證,又有內證。外證除上引熊宗立的《醫學源流》及明以前刻本題署外,近年從日本複製回歸的《黎居士簡易方論》[2],前有序言五篇,其中三篇談到黎氏註解《玉函經》。如陳宗禮序稱:「吾郡黎景仁⋯⋯初注《玉函經》,既行於世矣。」馮夢得序:「景仁曾注《玉函經》,抉撻幽微,如手諸掌。」陳謙亭序云:「盱江黎景仁,儒而醫者,殆醫之所謂良者歟。蓋其心靜而念一,力苦而功到。前疏《玉函經》,今集《簡易方》,鉤玄縈隱,俱有非儕輩所得肩者。」以上篇序文都寫於南宋開慶景定改元之際(1259~1560),可證此時黎民壽注《玉函經》已流行於世。
內證方面,有兩條:一條是現行題署黎民壽的注本中,有二處直接提到黎氐的另一脈學著作《決脈精要》。一為「生死歌訣中」的「九怪脈」條,注云:「 予嘗講讀《內經》,則有屋漏、雀啄、蝦遊、魚翔、彈石、解索、釜沸、偃刀、轉豆、麻促十種怪脈。怪者,異於常也。予於《決脈精要》歌中,編輯成章,以備學者。」一為「生死歌訣下」的「風寒相搏脈浮遲」條,注曰:「 餘部不同,見於《決脈精要》歌中。」兩處所載內容,均可在複製回歸的日本抄本《決脈精要》中覆核。尤其所提「十怪脈」,《決脈精要》在「十怪脈名」下,逐一編成歌訣,並加以詮注,連「綴輯」二字均可在《決脈精要》「原道歌」的「予今綴輯謾成歌,採摭英華非泛語」句中找到,說明黎注《玉函經》確實可信。而在崔注本中,均將兩處提到的《決脈精要》書名刪去,或竄改他名,使人無從核實。
另一條證據是,題署黎注的《玉函經》中,多處提到「七表八裡脈」、「九道脈」等概念,這與黎氏《決脈精要》的脈象分類或理念完全一致。黎撰《決脈精要》在前,注《玉函經》在後,說明其七表八裡九道脈的分類理念是一以貫之的,亦是與《王叔和脈訣》分類法相承傳的。而且黎氏在「生死歌訣下」的「大抵七表八裡脈,相連九道作程途」條下,注云:「表者以陽言之,故脈有七,以象少陽奇數也。裡者以陰言之,故脈有八,以象少陰偶數。亦猶臟腑之表裡,皆陰陽內外之相依者。如此,故取於表裡而言也。道者通也,其脈有九,與表裡之脈相通應也。」表明黎民壽不是簡單地承傳《王叔和脈訣》的分類法,而是有他個人的理論認識的。而在崔嘉彥的脈學著作中,既無十怪脈之名,亦不作「七表八裡九道脈」的分類,而是以浮沉遲數四脈為宗,以風、氣、冷、熱四者主病,自成特色,與黎氏絕不相同。
總之, 無論外證內證,均可確定黎民壽注的《玉函經》為真,崔注為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