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十餘年來,2007年頒布的哈佛大學通識教育改革方案一直是高等教育界熱議的話題,國內學界有不少對新方案的合理性、先進性的討論。本文回顧了方案修訂過程中各種爭議、妥協以及謹小慎微的創新,對目前該方案實施後的效果和動態等問題進行了回應;並結合哈佛曆史上1945年、1978年兩次通識教育改革,探討了此次改革對我國高校通識教育改革的啟示。
1945年,哈佛大學《民主社會中的通識教育》(General Education in Free Society,俗稱「紅皮書」)發表,通識教育成為哈佛本科生教育中的顯性部分。1978年,哈佛大學再次公布集全校師生之智而全新設計的本科通識教育方案「核心課程」。2007年,正值各國院校仍熱衷於借鑑哈佛的「核心課程」方案之時,哈佛大學又發布了《哈佛大學通識教育改革方案》(Report of the Task Force on General Education 2007,簡稱「2007方案」),宣布廢止前者。哈佛大學三次發布的通識教育方案,吸引了教育人士的關注,社會媒體也不遺餘力地參與傳播和討論,本文特別關注哈佛大學通識教育「2007方案」及其實施效果。
一、關於「老瓶裝新酒」的評論
美國大學每隔一、二十年就會對人才培養計劃、課程方案進行盤點(Take Stock)[1],成立各種委員會討論與此相關的種種主題,召開數不清的大會小會,舉辦道不盡的論壇沙龍,之後拋出一份報告。這種報告一般很少吸引公眾的注意力,但是哈佛除外,1978年哈佛核心課程方案、「2007方案」都是大新聞。之所以如此,部分原因是其他院校已經習慣於把哈佛當作示範而樂見其新動向,「當然也許還因為一種隱秘的心理——原來哈佛也並不總是那麼完美」[2]。因此,對於這份期待已久的「2007方案」,人們發現其中的建議不過是其他大學正在執行的辦法而已,多少有些失望[3]。
2001年7月1日,勞倫斯·薩默斯(Lawrence H. Summers)出任哈佛大學校長。2002年4月,他決定啟動通識教育方案修訂工作。2004年5月,薩默斯校長授意成立以時任哈佛文理學院院長、中國近代史專家柯偉良(William C. Kirby)擔任召集人(另外一位中國史專家鮑弼德[Peter K. Bob]與柯偉良擔任通識教育小組的共同召集人)的執行委員會(Steering Committee)。執行委員會下設四組:「通識教育」、「學生的整體性經驗」、「教學」(Pedagogy)、「專業」(Concentration)。每組成員12人,執行委員會由各組召集人組成[4]。整個調研至報告形成、通過的過程,歷時五年有餘。
目前學界討論所依據的「2007方案」,其官方通過版本共27頁,於2007年5月獲正式頒布。方案形成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2002年4月到2004年5月,由柯偉良、鮑弼德兩位教授作為召集人,調研起草了共69頁的方案第一稿;第二階段,2004年5月28日至2005年10月底,由柯偉良(該階段鮑弼德沒有參與)召集完成了一份長43頁的方案第二稿;第三階段,2006年3月至2006年10月,黯然辭職一段時間後的柯偉良再次被召回,繼續引領完成了45頁的方案第三稿。此稿根據各方意見修改之後縮減為34頁,於2007年2月7日提交校務會討論,在5月15日通過被接納為最後版本,也就是現在看到的「2007方案」。
回顧「2007方案」,最重要的建議有如下幾點:(1)取消「核心課程」方案(這曾經是全體哈佛本科生都要完成的必修內容),學生在通識教育課程上有更多的選擇自由;(2)提供小班課以加強學生與教師的直接溝通;(3)人文專業的學生應該學習更多的科學;(4)鼓勵哈佛本科生在學習期間擁有海外學習經驗;(5)在書面寫作和口頭表達上為學生提供更高質量的教學。此外還包括本科生必修說明、通識教育教學法、完善學術諮詢體系、住宿制等一系列相關的問題及規定。
由於此前在哈佛校內經過了較為充分的討論,「2007方案」公布後,總的來說,反應相對平靜。但也有不少師生(包括一些幫助起草報告的學生)抱怨「報告想說的太多」,「從住宿到說明文寫作無所不包」。[5]參與此次課程修訂工作的哈佛大學物理系教授費爾德曼(Gary Feldman)說:「這個報告囊括如此之多的主題,非常難於落實。」[6]
在哈佛校園外的專業人士反應更為激烈,多數認為「不過如此」。「本方案中的大多數建議基本都是其他高校做了多年的做法,看起來,這份報告如同我見過的其他幾百份學院課程回顧報告一樣」[7],伊利諾伊大學(芝加哥分校)的英文與教育學教授戈瑞飛(Gerald Graffi)指出,「以我的經驗而言,所有的建議中沒有一條是獨特的」[8]。用喬治·華盛頓大學的校長川騰伯格(Stephen Joel Trachtenberg)的話來講,「就是老瓶裝新酒」。他還說:「很高興看到哈佛大學認可了眾多學校的做法,就像大拉比在宣稱『這家食堂符合猶太教規』。」[9]
這份報告從內容上誠如大家所見,平庸而缺乏新意;但是反過來講,平庸或許對於新聞媒體行業是致命傷,但對於文化教育事業卻未必一定是壞事兒。在筆者看來,比起最終的方案內容,其實施過程更值得關注。在該方案實施近十年後,其效果也有一定呈現,或許有助於更深入地理解「2007方案」的原則以及建議。
二、方案修訂中的若干重點議題及討論過程
在「2007方案」出臺的過程中,哈佛師生進行了充分的調研和討論。討論的過程不僅漫長,而且充滿了爭議與妥協,尤其是在通識教育方案修訂過程中,文理學院院長和校長先後辭職而引發更多的關注。但這畢竟是一個問題的提出和解決過程,本文僅列出其中討論較多的議題進行回顧。
問題一,為何廢止核心課程、重拾分布必修制?在「2007方案」中,拋棄哈佛核心課程這一最具爭議性的建議,在哈佛師生中卻得到了廣泛支持,校務會投票以168:14達成壓倒性的贊成。[10]長期以來,核心課程一直受到很多批評,學生抱怨核心課程過於狹窄。在調研中,學生舉例指出,「『前哥倫布時期美洲的藝術:媒介與主題』課程,這一狹窄的主題課程被認定為通識必修,這是非常武斷的做法」;「核心課程裡的必修規定非常複雜惱人,背後的道理總是不甚清晰」[11]。參與課程修訂調研的政府與社會政策研究生韋斯特(Martin R. West)說:「的確這是令人沮喪的真正原因。」[12]就連那些多年來幫助推行核心課程的人,包括哈佛學院(Harvard College)院長格羅斯(Benedict H. Gross,2003—2007年在任)也說:「我們從學生那裡聽到的是,核心限制性太強。這些課程往往不能很好地介紹某一學科的基礎知識。」[13]他認為是時候該改變了。
討論表明,1978年哈佛大學的通識教育開始採用的核心課程制度,經過三十多年的實踐,發現問題很多。首先,範圍太狹窄,面對日愈複雜的外在世界,數量有限的核心課程實不足以應付多元的世界;其次,學生修課的選擇自由度太低,學生得不到他們所需要的知識;再次,核心課程的開設與各專業系科無關,造成系科對通識教育疏離而不直接擔責[14]。
廢止核心課程並非回到完全自由選修的方式,在核心課程(限制)與自由選修(自由)之間還存在較為適中的分布必修制度(Distributed Requirements)。哈佛在19世紀末首倡自由選修,1920年代改行分布必修制,是要修正自由選修制度所產生的問題;1978年實施核心課程制度,是為了糾正1960年代以來美國社會的混亂秩序。通識教育的四種主要課程制度(通識教育有四種課程制度:名著課程制、自由選修制、分布必修制、核心課程制。哈佛實施了後三種。參見李曼麗:《美國大學通識教育實踐研究》,載《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00年第1期)[15],哈佛實行過三種,而且每次的改革都是回應時代的挑戰。這次改革也不例外,只是令人感覺像是又回到20世紀初的體系。
問題二,為什麼以及如何加強學生與教師的直接溝通?載於哈佛校刊一些比較坦率的批評性文章指出,「今天對哈佛學院的批評是直接的,學生與教師的聯繫太有限了」,「這個批評是有道理的」。[16]它還指出,很多學生在大型講座上沒有機會和教授交談,「大學被稱為是學生可以坐在報告廳的機構,而且還應該作為學生與研究生和小班教授互動的地方」。報告指出,在調研過程中反映出師生互動的需要非常清晰而迫切,「我們發現這是大多數學生的普遍抱怨和失望」。[17]
「2007方案」提出,廣開小班制(Small Courses),提倡研討式課程(Seminar)。研討課這一教學方式曾被19世紀德國大學廣泛採用。這是把教學與研究結合的有效方法,成就了德國高等教育與學術研究相結合的燦爛花朵。研討課在芝加哥大學實施最為持久而頗有成效。除了開設小班研討課,「2007方案」討論中還提出,讓所有學生選學哈佛的「頂石課程」組(Capstone Course)——這是一系列旨在使學生的大學就讀體驗更有凝聚力和意義的高級課程。
但是,無論小班制還是研討式課程,均需要投入較大的資源。在三份方案中反覆提出:哈佛大學增進學生與教授直接聯繫的方式,除了聘請足夠有能力的教師,還需要完善學術諮詢制度(Academic Advising System)、助教體系等。哈佛已經意識到了這一問題,劃撥出專用資源,完善對小班制教學的支撐(每個大一新生入學後,便安排一名學術顧問幫助選課,並給學生提供學習困難上的諮詢輔導。這位學術顧問陪伴學生到第三學期[大二上]。此時學生已經選好主修領域[Concentration],改由專業部門提供主修顧問[Concentration Adviser]。因此,每位學生在大學四年中都有顧問相陪。每個學生都有固定的顧問,以便發現不同學生的不同興趣與學習需要,從而有助於因材施教的落實)。
問題三,人文專業的學生為什麼應該學習更多的科學?此次哈佛通識教育修訂的主要目標之一是要培養學生回應世界變化的能力,因此在2004年5月公布的《通識教育課程檢審工作報告》中強調必須加強哈佛學生對科學的學習,「重新思考科學學習」成為一個議題,尤其是對於非科學專業的學生而言。報告指出:「我們不應該再接受這樣一個主張,即我們的部分學生不能學習科學,而另外一部分學生不能掌握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學科。」柯偉良也指出,「教師們在任何提案上做出最終決定之前,至少要進行一年的辯論」,「這是一個長期的報告,我希望更多人能夠找到他們喜歡的內容,並提出他們更感興趣的建議」,「我相信我們會聽到來自同事的大量反饋」。[18]
由柯偉良牽頭的這個計劃於2004年4月上呈學校,學校在之後的兩次校務會議上有廣泛的討論。雖然同仁對新計劃表示支持,但也有教授提出這個新計劃缺乏道德規範方面的教育,特別是政治學知名教授霍夫曼(Stanley Hoffman)對此直言不諱,英國文學的著名教授恩格爾(James Engell)則認為新計劃對科學技術教育讓步太多。總之,大家對這一課程方案的反應態度複雜、喜憂參半。
柯偉良在聽取這些意見後,在2004年5月18日宣布重寫這份計劃書。以後一段時間,委員會聽取各方意見,積極進行修訂。然而,這段時間裡哈佛大學不幸遇上一連串有關「多元化」的問題。2005年1月,薩默斯校長講了一句錯話。他說他很同情女性在科學領域方面表現落後於男生,這大大惹惱了文理學院的教授(可以想像女教授的憤怒),因此爆發了危機(這件事在全世界被廣泛報導,使哈佛及其校長突然變成了笑柄。與此同時,薩默斯為了貫徹他的信念,還把許多錢挪用於有關科學的計劃,這就造成一觸即發的危機,課程修訂無法順利進行。參見Robert Mitchell. General Education Task Force Issues Final Report. [2007]. Harvard Gazette, February 8.)[19]。2015年3月15日在柯偉良的領導之下,哈佛文理學院通過了對薩默斯的不信任投票,一觸即發的危機變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2005年4月以後,課改工作擱置了。柯偉良無心戀戰,於2006年1月21日提出辭職,薩默斯也沒有挽留;一個月後,薩默斯也黯然辭職。
柯偉良辭職前3天,發布了《通識教育課程檢審工作報告》第二稿。所發表第二份報告書中,提到加強科學教學、增加對學生的輔導、要求一年級新生修寫作及口頭表達(Writing & Speaking)課程。從2006年3月開始,校長和院長都下臺後,由代理校長接替推進的這份報告還特別談到「寫作與口頭表達能力」、「本科生國際研修計劃」以及如何進行的規定和要求;而關於加強科學教學內容如何保留,則埋下伏筆。
2007年2月在報告書送呈校務會議時,專題調研組(Task Force)聯合召集人西蒙斯(Alison Simmons)教授在她的諮文中強調的,仍是上面提到的「輔導」、「寫作與口頭表達技巧」、「專修(Concentration)與輔修(Secondary Fields)」、「國際研修計劃」、「教學」、「科學教育」等大家有相當共識的議題,這些都似乎沒有什麼人反對。但是柯偉良也指出,願意出來輔導大一學生的教授還是很少。柯偉良直言哈佛一向很懂得慷慨陳詞,肯出來實際參與工作的人卻很少,因此效果也很不彰顯。哈佛英文系主任恩格爾(James T. Engell)將哈佛通識教育與美國憲法相類比,他用富蘭克林的話形容這份方案是「不完美的文件」, 「我希望在擔憂的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其中的優點」。[20]可以說,這份報告書是在委員會經過多方諮詢、最終大家都疲累不堪、不願再爭吵之後而產出的差強人意的文件。
三、2007新制通識教育方案要點
新制哈佛通識教育方案是圍繞著通識教育重點而系統改進的本科教育方案,於2007年通過後,2009年秋季開始實施。在這個方案中,哈佛本科課程由三大要素組成:主修(Concentration)、選修(Electives)、通識教育(General Education)。主修使學生追求某個特殊領域上的專深,選修使學生探索主修之外的其他領域及拓展興趣,通識教育嘗試使其在哈佛所學更有效地面對畢業後的工作和生活。此次哈佛的通識教育改革強調通識教育的目標是「博雅教育(Liberal Education)」,而博雅教育的精神是使學生自由、自主地學習,並受益於畢業後的人生(To Life Beyond College)[21]。博雅教育將幫助學生認同和理解世界的複雜性,深刻體認自己在未來世界應擔當的角色。
哈佛大學本科畢業需要完成16個全課程(Full Course 為兩學期課程,Half Course 為一學期課程,Half Course 約等於 2~4學分)(Full Courses)或32個半課程(Half Courses),下文將分述其組成方式與修課年限、學分數要求。哈佛本科課程架構的第一部分含通識課程(佔總學分25%)和全校本科必修課程(佔總學分9%),二者佔34%。通識課程含八個領域:美學的闡釋與理解(Aesthetic and Interpretive Understanding)、文化與信仰(Culture and Belief)、經驗與數學推理(Empirical and Mathematical Reasoning)、倫理推理(Ethical Reasoning)、生命系統科學(Science of Living Systems)、 物理宇宙科學(Science of the Physical Universe)、世界諸社會(Societies of the World)、世界中的美國(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World)。通識課程可分散在本科四年內(8個學期內),且須在八大領域中各修一門課程,可以有一門是以A、B、C、D、E、F等級制考核的半課程(One Letter-graded Half-course)。全校本科必修課程含寫作課程(Expository Writing,佔總學分6%)和外語課程(Foreign Language,佔總學分3%),這是全校學生的必修課程。
第二部分主修約含11~16 門半課程,佔34%—50%。哈佛大學目前共設 46個主修領域。此外,還有雙主修(Joint Concentration),需與主修結合,必修學分為 8~12門半課程;還有自定主修(Special Concentration),必修學分為 14~16門半課程,自定主修需學生提出申請並得到校課程委員會核定批准;還另有輔修(Secondary Field),不需與主修課程相關,可依學生個人興趣修習,必修學分為 4~6門半課程。
第三部分選修含6~8門半課程,佔19%—25%,也可用輔修(Secondary Fields)學分充抵選修學分。
值得注意的是,哈佛的通識教育不限於課程計劃。尤其是在「2007方案」中,詳細規定了小班課的支持體系、院系設立專門委員會指導活動導向學習(Activity-based Learning)以及系統的學生學術輔導體系(Academic Advising System)。
四、2015—2016年哈佛新制通識教育實施效果的評估
哈佛大學在此次全面課程評估之後,2007年5月投票通過了新計劃,正式文件要求院長任命一個委員會,五年後評估該計劃實施情況。於是,在2014年春天,院長選舉成立了通識教育評估委員會(the General Education Review Committee,簡稱GERC)。評估委員會由文理學院和工學院資深教授代表組成,這份中期檢審報告不僅通報了目前的實施現狀與問題,而且著重提出了提升措施和改進方向。
(一)實施現狀與問題
新制通識教育計劃通過後,文理學院成立了一個委員會,引導師生如何從核心課程過渡到新制通識教育計劃,其主要目標是確保提供足量的通識教育課程,能夠輕鬆滿足2009年秋季選課學生的需求。由於時間壓力、改革前後通識教育課程標準不統一、審查程序不明確等緣由,進入通識教育計劃的課程規模大到幾乎難以控制。2014年秋季,通識教育目錄列出的課程已達574門。其中,大約有一半是「前半部目錄課程」(Front of the Book Courses),屬於通識教育課程類別;另一半是「後半部目錄課程」(Back of the Book Courses),屬於可滿足通識教育標準的各院系開設的課程。根據2014年評估委員會的報告,大多數進入通識教育目錄的院系課程似乎並不是根據通識教育哲學原則而開發的,其中部分是從原有「核心課程」體系裡引入的課程。
2014年評估委員會調查並收集了四個人群的意見:學生、教師、助教及管理人員。在2014年秋季學期,他們一起召開了幾十個小時的公開會議,還面向更小群體、在更多元化的背景下徵求了反饋意見,並收集了各種調查的數據。在院校研究專家的幫助下,他們對數據進行了統計分析,初步發現如下結果(下文中反映出來的問題來自General Education Review Committee Interim Report [February 2015]):通識教育必修是哈佛學院教育的核心特徵,按規定佔總學分的25%,標誌著哈佛學院學生最具一致性的學習經驗。[22]然而,調查的結果並非那麼樂觀,筆者試從一長串問題中略作列舉。
首先是通識教育在學生心目中沒有地位。學生們報告說,從中學到大學,他們很少了解到什麼是通識教育或者它在哈佛大學本科教育中發揮什麼作用。此外還有諸如教師和學生常常無法闡明通識教育的基本原理,許多滿足通識教育要求的課程並不滿足通識教育計劃的哲學原則,部分擔任通識教育課程教學的老師並不知道他們的課程是否符合要求,學生和教師往往不了解通識教育必修和分布必修要求之間的區別,許多通識教育課程規模比較大(課程規模通常為50~99人,非通識教育課程規模為10~19人),助教有時候並沒有接受過所教領域的專業訓練,等等。
評估委員會強調,儘管許多學生和教師都承認部分通識教育課程是成功的,但從整體上來說,哈佛大學的通識教育計劃還沒有在師生中建立起清晰和一致的認同。而且,儘管通識教育在每個學生的課程體驗中佔有突出地位,對於他們在哈佛學院的身份塑造卻不存在任何決定性的作用。大多數學生都認為執行良好的通識教育計劃是有價值的,但是他們對當前的計劃感到困惑;相比之下,教職人員對通識教育的價值存在更多的分歧。
(二)改進建議
2015年,哈佛大學就「2007方案」的實施又進行了修訂。在2015、2016年重新評估通識教育的年度報告中,仍然通過回顧哈佛大學的通識教育課程史重申通識教育改革的指導思想,就是重回博雅教育的古老目的——為幫助學生掌握「生活的藝術」打下良好的基礎,例如在2016年的評估報告中提到,通識教育是哈佛學院博雅教育使命的中心[23]。
針對2015年中檢報告提出的問題,委員會提出了建議。
第一,委員會提出了一個課程結構,以幫助師生理順建立通識教育的認同問題,同時可以明確通識教育的地位和課程規模問題。哈佛學院的課程應包括以下三個部分:通識教育課程必修部分,應包括四門不同的、明確滿足通識教育目標的全課程,以滿足通識教育的目標,應由「通識教育常務委員會」核定、批准通識教育課程;分布必修部分,應包括三門系科課程,分別分布在文理學院(Faculty of Arts and Sciences,簡稱FAS)、工程和應用科學學院(School of Engineering and Applied Science,簡稱SEAS)(哈佛大學的Faculty相當於一般大學的School,兩者常常混用。哈佛大學共有10個Faculty或School,另外還有幾個同等級的研究或附屬單位。在這10個Faculty或School中,文理學院又包含4個學院:哈佛學院[Harvard College,即本科部]、文理研究院[Graduate School of Arts and Sciences,從事學術研究以及培養博士和碩士研究生]、工程與應用科學院、繼續教育學院[Division of Continuing Education]。哈佛的通識教育改革由文理學院主持。)等學院所屬三個不同系科內;學院或系科應提出一套關於寫作課程、外語課程的量化書面要求。
第二,明確通識教育課程的標準。通識教育課程的設計過程是獨特的,在設計系科專業課程時,常常以「學生進行專業學習的方法和內容需要了解什麼,以便為進一步學習做好充分準備」這個問題為指導,這是正常的。相反,在設計通識教育課程時,建議由以下三個問題指導課程的選擇:該課程領域對社會或文化有什麼價值;學生可能不會進一步深入學習領域,如果僅限了解這個領域,需要知道些什麼;這些所學、所知如何能幫助學生對自己的道德決定進行不同的思考,或以不同的方式對自己作為公民的言行有何貢獻。
第三,建議在教學管理上對通識教育課程進行標籤化處理。一旦課程獲得批准,通識教育課程將被授予通識教育課程編號。每門通識教育課程都將被標記,其中三個標籤大致對應於FAS和SEAS各個系科所代表的知識領域,分別是:美學、文化與人文闡釋(Aesthetics, Culture, Interpretation), 歷史、社會與個人(Histories, Societies, Individuals),社會科技發展(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Society);第四個標籤是倫理與公民(Ethics and Civics)。
為了便於通識課程的轉換和批准,哈佛設立通識教育常務委員會(General Education Standing Committee,簡稱GESC)。該委員會可根據當前類別和教師的主要部門隸屬關係默認分配標籤,但是教員也可以向GESC提出一個不同的或額外的標籤。所有課程將從此被批准一定數量的迭代,之後GESC將審查課程、重新批准。
最後,2015、2016評估委員會還提出設立一個行政和財務支持體系,加強對承擔通識教育任務的教師、教學人員和管理人員的支持,以確保通識教育計劃能夠實現其設計目標。
五、哈佛大學通識教育改革的經驗與啟示
筆者曾在兩年前有關二戰後日本著名大學通識教育改革的研究中指出:「日本大學的通識教育改革是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24]哈佛大學最近這次通識教育改革,自修訂方案、頒布實施直至實施一輪之後的評估,也充滿一系列令人唏噓的變化。雖然「2007方案」被評價為「舊瓶裝新酒」,但是筆者認為,此次改革本身是如何使人才培養目標與課程教學更加契合的、內涵豐富的過程。結合1945、1978年兩次改革予以分析,這一過程或許有所啟示。
(一) 歷次改革始終不變的就是恪守哈佛教育之魂——博雅教育。從2002年4月到2007年5月,五年餘時間裡哈佛陸續出臺的各份報告中不難發現:在哈佛存在著一種無可辯駁的「信仰」,那就是一貫堅持的博雅教育理念。2002年4月開始著手調研並於2004年5月公布《通識教育課程檢審工作報告》[25],召集人柯偉良在寫給全體教師的信中提到:「在哈佛學院,我們必須在每一代哈佛人身上重申本科教育的核心目標——博雅教育。」(在這份哈佛報告中,Liberal Education與General Education混用,都指通識教育。Liberal 原指古希臘的自由民。古希臘是奴隸社會,分為自由民與奴隸。Arts原意指「記憶」,引申為知識。Liberal Arts,指自由民的知識,後成為西方培養社會精英的大學的教育內容。Liberal Arts Education,或簡稱Liberal Education即是「自由教育」,本文使用中文世界廣為接受的「博雅教育」譯法。)在「2007方案」中,文首用了三段文字申述恪守博雅教育的理由:哈佛的教育是博雅教育,它不是關注局部知識領域或職業效用的教育,而是關注進行自由探索精神的教育;博雅教育是大學後生活的準備;博雅教育是有用的教育。[27]
因此,哈佛大學通識教育實施方案無論如何變化,歷次都申明恪守博雅教育傳統,緣由大致有二:其一,作為美國最重要的高等學府,哈佛是培養美國社會與國家領導人才的重要搖籃。哈佛大學歷次改革,都有意無意地注意到這一獨特地位。博雅教育是哈佛本科教育使命所系,因此始終是哈佛大學高度關注的核心。其二,當今研究型大學常常以博、碩士教育或研究活動為主,存在學者對大學教學工作投入不足的問題,多少有悖於哈佛的使命與承諾。此次改革也與哈佛對自身本科人才培養的不滿直接相關,作為世界最發達、最先進的高等教育機構,對於領袖人才培養的關注程度多少與哈佛豐富資源不相匹配,「2007方案」重申博雅教育傳統就顯得迫切而不足為奇了。也正因為如此,無論通識教育的實施方案如何變化,都會試圖守護博雅教育的靈魂。換句話說,無論核心課程還是分布必修,之於哈佛的博雅教育傳統而言,都是「我並不十全十美,只想默默守護你」的不同姿態而已。
(二) 自覺關注時代需求,調整通識教育課程結構,關注教育教學過程,提升教育質量。儘管「2007方案」後的哈佛通識教育回到了二戰後的分布必修制,一段時期曾引起其他高校的哂笑,但是在分布必修制的改革中越來越多地關注了各專業院系參與通識教育課程開發和資源提供的積極性,調動了更多主體來承擔通識教育的責任。另外,該方案制定過程中各種不厭其煩的討論都在於促進通識教育課程教學質量的落實,例如建立小班討論課的支持體系、通識教育課程的諮詢輔導體系、特別關注寫作與外國語全校必修課程、認定學生國際教育經驗為通識教育經驗,等等。這些新舉措的實施都更符合哈佛大學的本土實際。在哈佛這樣世界頂尖研究型大學裡,如何利用創新型的教學管理措施,使本科生與知名教授在教育過程中不斷交流思想、學生同伴之間有更多的溝通協作,如何促進學生問題解決能力、國際視野以及可遷移的技能(Transferable Skills)等高階能力的培養,哈佛都做出了本土的探索。這些把通識教育工作的基礎與核心放在關注課程質量、培養過程上的做法值得效仿,而非一味增加學分課程,畢竟大學本科學士學位課程的學制時間是相對有限的。
(三) 哈佛通過設立「通識教育常務委員會」,作為管理機構篩選、認定通識教育課程。筆者曾經研究了日本國立基幹大學大綱化後20年的通識教育改革,在入學方式、專業選擇、選課方式、課程設置、實施體制等諸多環節中,通識教育的管理主體也是日本大學通識教育改革最重要的環節之一。在大綱化改革前,原有的大學教養部的方式走向末路;大綱化後,全校共同承擔通識教育的方式又產生了權責不明確的問題,通識教育的組織運營成了燙手的山芋,造成通識教育實施的困局。哈佛大學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作為世界頂尖大學,哈佛大學不乏高品質的通識教育優秀師資,也不缺潛在的、高質量的通識課程,關鍵問題是需要一個機構來統籌。哈佛大學「通識教育常務委員會」在通識教育的實施中具備毫無爭議的管理職能,擔負了篩選、確認課程內容等重要職責。為了滿足2009級學生入學選課的需求,哈佛大學通識課程一度增加到570多門,其中不少課程並不符合通識教育的理念和目標,需要有一個機構按照通識教育的理念和原則把控、篩選課程,協調、分配各個院系在通識教育中的責任和任務。
中國自1995年始,原國家教委開始有計劃、有組織地在52所高等學校開展加強大學生文化素質教育(同通識教育)試點工作。加強文化素質教育,旨在提升全體大學生的文化品位、審美情趣、人文素養和科學素質;加強文化素質教育,從更深的層面和更綜合的角度體現了人的德、智、體全面發展的要求,是新形勢下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的重要舉措。這是中國高等教育近年來一直倡導的育人導向。近二十年來,高校做了大量的工作,採取多種途徑和方法進行探索,在高校和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實踐證明,加強通識教育,對於培養適應21世紀需要的高質量人才具有重要意義。然而在課程體系、教學質量的改進方面,如何將通識教育融入已有的高等教育課程體系,仍然需要做很多工作。哈佛大學2007年通識教育方案是繼其在1945、1978年圍繞本科通識教育課程體系改革之後的又一次改革,三次通識教育改革反反覆覆,其在課程體系、教學管理做出的新探索特別值得學習和關注。
作者簡介:李曼麗,女,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教授,博士。
基金項目:北京市社科基金重點項目(14JYA00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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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Mitchell, R. (2007). General education task force issues final report. Harvard Gazette, February 8. https://news.harvard.edu/gazette/story/2007/02/general-education-task-force-issues-final-report/.
[21][26]Harvard University Faculty of Art and Science. (2007). Final report of the task force on general education. https://provost.umd.edu/SP07/HarvardGeneralEducationReport.pdf.
[22]Members of the General Education Review Committee. (2015). General education review committee interim report. https://harvardmagazine.com/sites/default/files/FAS_Gen_Ed_Interim_Review.pdf.
[23]Members of the General Education Review Committee. (2016). General education review committee final report. http://generaleducation.fas.harvard.edu/files/gened/files/gerc_final_report.pdf.
[24]劉爽,李曼麗.日本大學之通識教育變革(1991—2015):進步抑或倒退——七所綜合性基幹大學改革與實踐的回顧與反思[J]. 清華大學教育研究, 2016(1):39—46.
[25]Harvard University Faculty of Arts and Sciences. (2004). A report on the Harvard college curricular review. http://www.fas.harvard.edu/curriculum-review.
附錄
本文主要基於以下哈佛大學通識教育改革文件而完成,包括:
1. Harvard University Faculty of Art and Science. Final Report of the Task Force on General Education. 2007年2月哈佛大學最終版專門小組通識教育改革報告,此報告書成為哈佛大學最新改革通識教育方針;
2. Harvard University Faculty of Art and Science. Final Legislation for the Program in General Education. 2007年5月所通過的通識教育改革方案,此計劃於 2009 年 9 月開始實施;
3. Harvard University Faculty of Art and Science. A Compact to Enhance Teaching and Learning at Harvard. 2007年1月所提出的教學改進與學習成效評估報告書,其中針對哈佛教學所面臨的問題提出檢討,並具體提出 5個目標及 18個建議,作為日後改革的方向;
4. Harvard University Faculty of Art and Science. 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n General Education. 2005年11月提出的通識教育改革報告,第一部分為陳述通識教育的過去與現在,具體提出本次改革原因和面臨的困境,第二部分為哈佛通識教育的要件及改革方向;其中第二部分與 2007年2月所提出最終版的改革報告相去甚遠;
5. Harvard University Provost. Harvard University Fact Book 2007—08. 哈佛大學教務長(Provost)每學年公布之全校組織簡介及人數、財務等統計資料;
6. Harvard College. Handbook for Students 2008—2009. 哈佛大學本科生手冊,內容包含所有學生所需要了解的事項,如校歷、學術資訊(畢業學分要求、全校必修信息提供)、主修領域介紹、 輔導系統介紹、學生行為準則及規定、生活資訊、財務資訊、教學設施、課外活動資訊等;
7. Harvard College Advising Programs Office. (2009). Advising Matter. 哈佛大學學生完整輔導制度及相關資源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