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信息速食的時代,我們鼓勵學生通過畢設,深入接觸人與事,用多元的視角呈現複雜的真實,書寫當下,記錄歷史的片段。
此為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畢業設計系列展示(三)
作者 | 閆一帆 南京大學海外教育學院2016級本科生
指導老師 | 白淨 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1909年,五道口因京張鐵路而得名。
在五道口方圓兩三公裡內,有清華大學、北京大學(醫學部)、北京語言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中國地質大學、中國礦業大學,以及北大科技園和清華科技園。
2000年北京四環路通車,五道口經歷了大規模的拆遷改造。除了教育資源五道口還聚集了娛樂、商業、科技資源。此外,五道口還聚集大量外國留學生。
於是,五道口被戲稱為「宇宙中心」。
「宇宙中心」的「烏託邦」被清退
北京初春的天氣忽晴忽陰,2020年3月25日晚,鄔方榮在706青年社區群內發布了一張昏暗模糊的照片。
706本部偌大的客廳裡,平時圍坐看電影、辦沙龍、玩狼人殺的長木桌上擺滿了一排排蠟燭。斷裂酒館吧檯上的酒具也不見了,只有微弱的燭光照亮了房內的海報、家具和搬家師傅。
「2007(房號)搬家進行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搬去哪裡?」
「真的不眾籌保住了嗎?」
「被物業切斷電源,只能點蠟燭。」
「應該不只是眾籌能解決的事情吧……」
「本部沒了?」大多數人仍震驚於706青年空間本部突然關閉的消息。
3月25日晚,706青年空間本部清退
雖然疫情期間北京有不少獨立經營的文化場館消失,但沒有人預料到,在「宇宙中心」北京五道口發展了近十年的706青年空間有一天也會關閉。
當晚的微信群裡,706團隊、住客、活動參與者圍繞這件事討論到深夜,有人悲觀唏噓,有人努力打氣,更多的人沉浸在莫名的困惑中。每個人都有很多疑問,又不願意被別人口中的答案說服。
鄔方榮是706青年空間的負責人,他忙著帶師傅們搬家。除了在群裡發照片簡單說明情況,他還需要找到一個可以救急放書的地方。
706二樓圖書館的4000多冊圖書,是從2012年706創立之初逐漸積累起來的。有民間教育公益組織捐書,有創始人把自己的藏書放在這裡,還有一些講座嘉賓、住客、周邊高校學者的捐書。現在,所有的書都要被轉移到一個可以暫時收留它們的地方。
北京超長待機的供暖期即將結束,倒春寒蠢蠢欲動,疫情期間出入管制尤為嚴格。群裡眾說紛紜,跟多抓魚倉庫聯繫?跟北京的出版社聯繫?按照統一價格寄給706的朋友們?夜深後,人們紛紛沉默。
兩天之後,鄔方榮在電話裡回答:「我們後來解決了這個問題,已經找到了一個暫存的地方。」
這似乎折射出706青年空間與生俱來的某種優勢和痛點。它聚集起這個社會的一部分年輕人,他們願意出力共建這個「烏託邦」,但它略顯不足的風險應對能力也承受著「宇宙中心」的巨大壓力。
當706承載著一群青年在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裡對詩與遠方的想像時,人們不希望它消失,但是當現實的困難擺在面前,706宣布關停本部時,蜂擁而至的錯愕和關懷好像又顯得力不從心。
毫無疑問,在過去的幾年裡,706受到的任何打擊都沒有這次疫情帶來的並發因素多。從春節前鍾南山肯定「人傳人」開始,北京大小藥房裡口罩、消毒液迅速售空,各個小區也紛紛組織社區工作人員排查住戶的居住史。
究竟是706小管家核對住客信息時的失誤,還是這位有湖北居住史的住客存在過多僥倖心理,似乎已經不再重要。高價房租的壓力、社區鄰居長期的不滿,再加上 「導火索」湖北住客,706的生存問題遠比大多數人想像得複雜難解——他們選擇離開。用鄔方榮的話來說:「不只是房租和疫情這麼簡單,離開是綜合因素的結果,也不是眾籌能解決的問題。硬要再留下來,其實也沒什麼意義。」
大多數人心中的706青年空間,是一個高於生活、寄託理想的地方。在這裡,人們回到最自然坦誠的狀態,發現志同道合的朋友或針鋒相對的觀點。「發現這裡的人都很有意思。」不止一個人這樣回憶第一次來的感受。
跨年是706青年空間的傳統活動,不少706的老朋友都會自發回到這裡。作家宗城是706前新媒體主編,他最難忘的場景之一就是本部關閉之前的最後一次元旦跨年晚會。
在燈光、音樂、啤酒和食物之間,深夜食堂、斷裂酒館、音樂會、青年圓桌等活動同時進行。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有人彈起吉他,有人打起拍子,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不約而同地跟唱起《國際歌》。這是706本部的最後一次跨年大合唱。
「祝願彼此,其實某種程度上算是一種壓抑氛圍下的互相打氣。因為當時大家都調侃說,2019年是最糟的一年,但它可能是未來十年最好的一年。」宗城說,「大家希望今後越來越好,但沒想到2020年來了個新冠疫情,直接把本部關掉了。」
706成員整理圖書館的藏書
「宇宙中心」的「烏託邦」往事
2010年,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頒布,新世紀第一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召開,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進入新的階段。這一年,鄔方榮和朋友創辦了ICU(Inter-Culture Union)跨文化交流協會。
ICU開放大學希望通過和高校合作開展直播教育,以此促進二三線城市教育,但就像象牙塔裡大多數無疾而終的理想泡沫一樣,缺乏經驗和資金支持的ICU很快失敗了。
隨後,他們開始探索青年空間。2012年,12位大學生創始人,每人出資3000元到1萬元,租下了五道口華清嘉園甲15號樓706室,要做中國第一家青年空間,名字就叫「706青年空間」。
那是一個公共議題討論氛圍熱烈的時期。年輕人還在熱情洋溢地討論著「谷歌退出大陸」「郭美美事件」「藥家鑫案」,微信、快手、抖音也還存在於久遠的將來。
2012年9月,原人人網內知名思想平臺北鬥網的《七星人物》專訪鄔方榮,簡介寫的是「中國青年公益交流組織ICU、706青年空間創始人和主辦人之一,北京郵電大學移動通信專業研究生肄業。」
「肄業」在高學歷雲集的706並不常見,但鄔方榮的回答平靜不失幽默:「因為覺得讀碩士也挺無聊的,畢業了也找不到工作啊。」
鄔方榮在蘇南的一個鄉村裡長大。從小學到中學,他自稱經歷的教育都是「比較普普通通的那種」,並未涉及公益和教育活動。
他的想法是來北京之後改變的。本科畢業後,他在北京讀研期間接觸了公益圈、教育圈的一些活動,又由於認識一些韓國朋友,漸漸走上了跨文化公益教育的道路:「專業跟想像的不太一樣,後來覺得做工程師也沒啥意思。」
706的第一場活動邀請了國際性和平組織World Outside My Shoes的創始人,談「盧安達大屠殺給我們的啟示」。706最初的定位是:一個跨文化青年交流領域的品牌,合作對象包括海外學生組織和公益教育組織。
2012年秋天,706和房東的租賃合同到期。高校、金融圈層交匯的五道口房租很高,一些創始人也沒有打算一直做下去——他們大多就讀於北京的高校,會繼續深造或進入更好的工作平臺。
8月清退房子的那個夜晚,鄔方榮最遲離開。同年10月,他召集創始人再次相聚——他們與追夢網取得聯繫,發起了名為 「尋找1001位主人,再造有書有靈魂的706獨立青年空間」的眾籌項目,籌款目標是10萬元。12月,437位主人匯來了127875元。
在那篇眾籌文章中,鄔方榮寫道:「我們需要在北京五道口附近做一個足夠溫暖的獨立青年空間……通過彼此,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發掘更多的價值觀,和發現更多的生活的可能性。」
2013年,重啟的706變成了一套100平方米的大二居,擁有兩個活動空間。通過每周一次的文化沙龍,706邀請了北京文化圈的大量知名學者和知識分子來到這裡講座。公共空間的活躍氛圍也在網際網路上發酵,豆瓣同城有人整理了北京的文藝、科技、旅行等各類公共空間,706赫然在列。
2014年,706又聚集了一批高校志願者,還主編了第一本文集。鄔方榮回憶起當時的「一窩瘋」活動,不同身份背景的人聚在一起生活、聊天、享受電影和音樂。儘管短暫,但這段經歷成為了不少參與者頻頻追憶的時光。
2014年寒假的「一窩瘋」
2015年,706增加到1000平方米。這一年,他們在華清嘉園新租了3個住宿空間,提出了「生活實驗室」概念:「我們希望讓空間有更好的主題分類,空間和活動契合,通過塑造空間改造生活方式。」創客、劇場、健身、圖書館等空間模式的探索,也取得了一定的反響。
2016年,706迎來了媒體報導的黃金時期。706孵化的人文旅行項目Treep和中國政法大學合作,在3月25日去山海關「找尋海子」。生活實驗室作為706的長期住宿項目,也開始嘗試發展自治模式。
他們在這一時期獲得了較為廣泛的社會關注。首都師範大學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員蓋琪開展了將706模式向全國推廣的政府課題。除了第一財經周刊、紐約時報中文網等媒體的文字報導,706還聯合清華清新時報、北大《此間》雜誌發起「五道口的日與夜」活動,拍攝了系列短片。
2017年底的北京大興火災事故後,政府對群租房的管制政策更加嚴格。2018年,706迫於壓力進行了時隔6年的第2次眾籌,用於生活實驗室的籌建。
706第一個脫離本部獨立運作的706生活實驗室
2018年,706牽頭舉辦了第二屆青年空間論壇,國內不少青年空間都參與了此次分享。「青年空間,理想何以可能」論壇上,有熊青年空間、紹興小豬青年聚等有著相似理想主義和不同發展模式的空間被更多人熟知。
2019年開始,706在空間形態、組織模式、社群方面進行了更多新嘗試,成立生活實驗室共治委員會,重啟空間研究小組,也開始著手拓展線下據點。
目前,706已經在上海、廣州、北美擁有分部,它們既由本部支持孵化,又獨立運營特色活動。疫情之前,鄔方榮的原計劃是2020年將分部在線下拓展到南京、杭州等更多二線城市,同時發展線上社群。
在迎來2020的跨年總結中,706寫道:「這樣一幫青年群體,在過往的中國的固有價值已經無法同化他們的時候,他們就需要共同來尋找,706就是為這個尋找而準備的。」
「烏託邦」並不擁有想像中的龐大市場
2014年10月,706發起了一場「全國青年聚」活動。全國各地也有不同類型的青年空間建立起來,因地制宜探索發展模式。然而好景不長,廣州的叄樓青年空間、廈門的碧山青年空間、南昌的知行青年空間……不少曾一度蓬勃發展的空間紛紛停業。
在706本部被清退之前,這裡有不少長住的租客,也時不時增加一些慕名而來的新面孔。
在南京某高校讀研的女生嘉嘉就是新面孔之一。2020年1月底,她來北京遊玩時住在706。她三天安排了床鋪、沙發、地鋪三種過夜方式,要充分體驗一遍「春節避難所」。
早上7點多她發朋友圈,配圖是706的大貓麻圓:「這隻壞蛋蹲在我枕頭邊上把我喵醒了。」白天她出門遊玩,晚上回到706,還可以加入到各種文學藝術、政治哲學的討論中。
「我感覺自己水平不夠,他們說沒關係,能聽進去就行了。」嘉嘉是個開朗的北方姑娘,離開706的那天早上,她把帶來的肉桂茶分給大家品嘗。
嘉嘉在706拍攝的麻圓
然而,並非每個人都像她這樣體驗良好。在某網際網路公司實習的女生曉婧就遇到了和706小管家的溝通矛盾,甚至對他們的管理規範產生了質疑。
入住女生宿舍之後,由於不適應本部的頻繁活動,她希望能換一個地方。然而小管家帶她看房卻引發了原住客的不滿。根據生活實驗室的規定,這裡的入住不同於其他青旅,除了交租金,也要提交簡歷信息供原住客雙向選擇。由於小管家違反了規定,原住客初對曉婧並不歡迎。
讓曉婧更加擔心的是,706並沒有開正規的收據給她,這就讓退租和換房等操作變成了純粹的人際溝通。雖然最後小管家平息了雙方的矛盾,但706本身在住宿管理方面的問題仍舊十分明顯。離開706時,她還沒有融入這裡的氛圍,入住體驗不佳。
財務管理不足一直是困擾706團隊的老大難問題。「我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專業的財務人員。」全職在706工作的楊樹坦誠相告。
2015年,鄔方榮曾註冊柒零六文化傳播(北京)有限公司。但他稱這是「為了做事方便而已」,是為了應對租房審查等流程,實際上完全不是一個盈利公司。
到底要商業化還是做公益,是要有價值傾向還是偏向中立?這些關於706內部價值觀理念的爭論,從2013年706品牌初步形成期就已經存在,中間也有人員因此出走。
2016年706的商業化轉型失敗深刻影響了之後的發展方向。他們和引進的Wecafe咖啡館團隊發生多次糾紛,雙方圍繞賠償金僵持不下,最終由706方面賠償。「因為我們同時做租房、活動和咖啡館,公共空間和私人領域就容易產生矛盾。住客要不要必須付費才能使用咖啡館呢?這種基本問題很難解決。」鄔方榮認為這給706的運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在2017年夏天的兩次會議對談中,參與者對「在宇宙中心五道口辦一家青年空間,到底是為了什麼?」以及「凜冬將至,青年空間路在何方?」這兩個核心問題進行了討論,但並未達成統一意見。
706仍表示不考慮走商業模式,而是做「一個基於未來價值預期的空間集合體」。比起青旅、烏託邦、嬉皮公社這些外界賦予的標籤,鄔方榮始終堅持:「706應該去創造一個行業,而不是歸類到某個行業裡面去。」
但理想終究容易被現實的冷水澆頭,一個時代的結束有時或許就像706的兩隻貓「卡門」「年糕」從天台意外墜亡一樣,無法預料和改變。
「卡門」和「年糕」是在706生活了5年的兩隻大貓,2018年那個夏天,它們一起從天台掉下去摔死了。兩周後,706沒有逃過損失一半空間的命運。
從706天台俯瞰五道口的夜晚
706本部選址在居民樓,參與活動的年輕人免不了頻繁進出小區,到晚上就更有擾民之嫌。住客的作息也讓周圍居民十分不滿,早在2015年夏天,就有鄰居將投訴電話打到附近派出所。用鄔方榮的話來說:「面臨投訴是常態了。」
宗城也見證了那段迷茫的時期:「706並不擁有自己想像的那個龐大市場。管理團隊也曾試過線上教育,但大多以失敗告終。706最主要的收入還是幾個生活實驗室的租金。」
疫情下北京群租房的管制政策收緊,意味著706無法運營大規模的住宿活動。截止到2020年3月底,706在北京的生活實驗室關了7個,本部一個月4萬元的房租也是無法迴避的難題。
高房租讓青年空間難以為繼,而蓋琪更認為,706的生存和運營模式本身就有問題:「因為公共性本身應該和商業屬性和政治屬性保持距離,這才是公共性的真意所在,但是本身要運營發展,需要一種好的模式——這種模式在當前的中國社會裡可能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
「烏託邦」的種子
北京某高校的大四女生圓圓從大一開始接觸706,她正在計劃到日本留學。
「706的人也多是畢業或實習時在北京暫住,或者某段工作中相對困頓,又或者gap year給自己充電,」圓圓回憶起本部夜晚的活動,「很難想像一個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晚上在這裡彈古箏琵琶,清北數學系的理工男晚上在這裡吟詩唱歌……是另一個自己,或許真實或許不真實。」
儘管有些話題顯得陽春白雪,但她仍然堅持青年人有自己的思考:「我平時覺得人們可能對周遭世界漠不關心,只過自己眼前的小日子,但在這裡討論會覺得並不是這樣,大家關心政治、經濟、哲學、文學各個方面。」
706文化沙龍
楊樹是「同學社」的負責人,從2017年開始全職在706工作,先後擔任過活動策劃、住宿管家、社群運營等。理工科專業研究生時期閱讀的一本《哲學與人生》,讓楊樹和人文社科教育結緣。與朋友合夥失利、不習慣公司制度,再加上對706理念的認同,他選擇全職在這裡工作。他的理想狀態是,等到同學社項目完全可以線上運營,他就回山東老家開一個青少年圖書室:「回到家鄉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其他後輩的文化環境永遠貧瘠。」
畢業一年以來,宗城始終住在北京的706「書屋」實驗室從事自由寫作。
在宗城看來,青年空間在中國仍有前景。他習慣用西方更早的嬉皮士作比,當時的公社運動就是一群搖滾青年自主自治的嘗試。而今天,中國城市的年輕人從應試教育中走出來,又被驅趕進入競爭激烈的職場,在城市裡租房,缺乏精神方面的互動空間,這無疑給了青年空間巨大的市場。宗城認為:「大型商場等消費主義空間興建的背後,是培育思考的公共空間的消亡,一旦文化環境放鬆,線下空間的發展潛力是更大的。」
首都師範大學研究員蓋琪也認為:「現在的青年人其實缺的並不是社交,而是更高質量的社交,當前的社會能不能給青年人提供這樣一種社交呢?這次疫情使得各種直播軟體越來越普及了,但我認為這些並不能完全取代面對面的交往、人們在一個空間中交流的那種『場』的感覺。」
談到搬家,鄔方榮反而很平靜:「很多人說失去了本部就意味著公共空間的消亡,但是可能我們自己經歷比較多了,其實倒還好。」
這幾天,他給706的幾千冊書找到了安置的地方,把大貓麻圓安頓在唯一沒有關閉的生活實驗室,清理物品讓大家認領,最後拆房前還找人測繪吧檯,希望有機會還原出同樣的場景。
「鄔方榮是個很樂觀的人,雖然有時候我們也不好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宗城對鄔方榮和706有肯定也有無奈,「當然要有情懷,但是作為一個運營團隊,不會賺錢,只靠眾籌肯定是沒辦法長久的。」
「目前706沒有一個元帥,但有很多軍師。」在楊樹看來,鄔方榮有時並不能嚴格把控工作時間和質量,嚴格獎懲制度。
楊樹記得工作的第一天,規定上午11點上班,但下午2點鄔方榮和其他人才來。「還有一次,706的一個管家做錯了事,大家本以為方榮作為管理者會批評這個下屬,但他當時對管家說,如果你做不了這個事,那我來做吧。」這讓楊樹有點無奈。
近十年過去了,鄔方榮會帶領706走向何方?討論從未停止,沒人給出答案。2012年他曾「期望一個好的社會」,而今天再次談起對青年空間的期待,他的關注點已有所不同:「可能現在的目標會更具體,比如之前想的是思想方面的啟蒙,關注公共議題,現在更多是關注某一個群體,然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善。」
2018年7月,706組織的一次郊遊中,鄔方榮獨自一人走在十三陵水庫的獨木橋上。在圓圓的印象裡,那張照片讓她有點心酸:「不與外人言啊。」
鄔方榮走在獨木上
社會和家庭的經濟壓力,也是706成員的一個普遍存在的痛點。「我見過很多人來做一個項目,做完就走。剛畢業或者在間隔年的人沒有經濟壓力,但是大部分人都沒有做好一直這樣的心理準備。」全職工作的楊樹坦言自己也曾經有過迷茫的階段,「二十七、八歲本來應該事業處於相對穩定、逐漸上升的時期,但在706大部分人比較容易焦慮。」
但他更看重706的潛力:「如果看商業價值的話,706是一個寶藏。」作為中國第一家,也是最成功的一家青年空間,706已經有一定社群基礎,商業化轉型並不是毫無可能。在706的人脈基礎上,更短時間就可以做出同學社這樣成型的項目。
2020年4月11日晚,706青年空間和南都觀察合作發起了《塵肺:礦民、病人和我們的社會》線上沙龍,嘉賓為大愛清塵公益組織的創始人王克勤和紀錄片《礦民、馬夫、塵肺病》的導演蔣能傑。這次講座共有數百人參加,同時在騰訊會議和B站平臺免費直播——這也是706第一次嘗試線上直播。蔣能傑在結束時表示:「感謝老朋友方榮,感謝706這個平臺。」
儘管部分工資還沒付清,不少項目仍前途未卜,但鄔方榮又活躍起來了:「擺脫了債務壓力,我們反而可能會更輕鬆一些,等到疫情過去,我們會找一個更理想的本部——遠離居民區,提供和之前一樣的線下活動據點。」
宗城看來,儘管青年空間在國內仍是一個小眾話題,但當下處於探索階段的706,正是組成歷史的重要一步:「很多東西的歷史建構很有趣,可能等到哪一天,中國又有一批的新的空間出來,不管多久,總會做出更成熟的產物。」
宗城目前已經從706「書屋」實驗室搬了出來,但仍保持著每日閱讀的習慣。他自然而然地講到了現代詩。
「比如說寫現代詩,最開始寫的人,胡適那些其實也不怎麼好,但佔了先機,文學史上就有它的地位,對吧?」
曾經的706圖書館
*文中嘉嘉、曉婧、圓圓為化名,圖片由受訪對象提供。
本文節選自閆一帆的畢業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