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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格裡斯
1939年生於義大利,著名作家、文藝評論家。
義大利作家克勞迪歐·馬格裡斯的《多瑙河之旅》是我讀過的最好遊記。雖說17世紀義大利人馬西裡已經寫了六卷本帶插圖的多瑙河之書,但多瑙河沿岸後來又出了多少人?茜茜公主、裴多菲、昆德拉、盧卡奇、海德格爾、策蘭、卡夫卡、弗洛伊德、穆齊爾……
在有歷史意義的「景點」,馬格裡斯拜訪某地常常是出於誰也無法預測的怪念頭。他窮追某本旅遊指南裡提到的旅店,因為那裡「可以吃到全世界最美味的魚湯」,結局可想而知。普通人會憤懣,馬格裡斯不會,他找的可能就是這個。
他尋訪某博物館,碰到了脾氣蠻橫的守門人的阻攔。「你們看,脾氣真的很壞。」他幾乎會寫下句,而這是珍貴的— 此書出版三年後,東歐劇變發生,講究繁文縟節的資本主義侵蝕了多瑙河兩岸,壞脾氣的計劃經濟服務業蕩然無存,想體會只能付更高昂的飛機票到亞洲來。想想看,這本書的寫作猶如一個大導演搶在九龍城寨被拆毀之前拍下了紀錄片。
紐約時報書評版編輯在1989年發現了這本描寫社會主義歐洲的「傑作」,於是請了U CLA的歷史學家來寫書評。歷史學家EugenW eber在文中與作者調情、比拼冷笑話:「多瑙河是歐洲最長河流,如果我們排除掉沒有歐洲人居住的伏爾加河(我會和地理學家爭個夠)。」「每個維也納、布拉提斯拉瓦、布達佩斯的小詩人他都要提到,甚至包括布拉勒斯特(它的河不是多瑙河而是登博維察河)。」「馬格裡斯先生從來沒有好奇過為何維也納將這條偉大河流擋回,不讓它穿城而過,而僅僅允許它擦身而過。」
相當精妙,但在雅量上稍遜一籌。可以原諒的是,E ugenW eber寫此文的時候是1989年10月1日,東歐多米諾骨牌才剛剛開始倒下。西方世界高興壞了。
其實離我們中國讀者很近。他的寫作與我們所擁有信息的公約數是昆德拉、中歐、裴多菲、匈牙利事件、茜茜公主……
在馬格裡斯的寫作中,地域歧視是主要內容。
他如果在一個小鎮上找不到可找的東西(比如說鐵鑄的陽臺和沉寂的噴泉、二手書店櫥窗的舊書、十六世紀建成的大學、圖書館,或者至少得有一個價格公道的中產階級飯館),至少要有一段血腥的歷史遺蹟讓他憑弔,否則他可能就會轉而開始地域歧視。下面是一個例子:「即使陷入情網,塞格德的居民似乎也無甚有活力,寧願看父親來挑選嫁妝夠分量的女孩,或至少是夠強壯、挑得動大麻袋的肩膀。」他往往引用別人的話,而這段話他認為是「厚道」的。
關於東歐的記憶實在太枯燥。誰不知道茜茜公主呢?那害羞靦腆、離群索居、引起民眾諸般遐想的女子茜茜。馬格裡斯發現真實的她愛偷偷寫詩,頻繁地旅行和缺席,最後荒謬地死於日內瓦。
在我看來,裴多菲也是枯燥的,馬格裡斯照樣能找出裴多菲動人的句子:「歲月飛逝如一聲槍響後的群鳥四散。」是的,他能從每個小詩人那裡引用一句詩打動你,然而正如紐約時報書評所說,這本書是在馬格裡斯沒有完全想好結構的情況下寫出的傑作,1986年的東歐,佔據記憶第一位的不是詩歌而是血腥的記憶。在某個小鎮的清晨,他寫下這樣的句子「這個小鎮,滿是血腥記憶的小鎮,真的很美。」
在描寫匈牙利事件的最後一段,他從四處打聽來的故事中挑出一個近景給我們,史達林塑像被拉倒,眾人分揀碎片,「我還記得當坦克履帶隆隆轉的聲音愈來愈大時,兩名女工還在耐心地鋸著靴子。」
2009年,馬格裡斯也進入過所謂的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名單」,「賠率」與村上春樹一樣。他獲獎對文學有好處,參加歐洲遊的旅客會人手一本認真閱讀,比附庸風雅的故事愛好者更願意體會文字與細節。
曾園(媒體人,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