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數/不可數」是英語名詞的重要語法特徵，但以往的語法書大多對此語焉不詳，比如章振邦主編的《新編高級英語語法》（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2年）指出：「可數名詞就是可以計數的名詞，……不可數名詞就是不可以計數的名詞。」這樣的定義給中國學習者造成了很大的困惑，比如bread（麵包）為什麼是不可數名詞，我們就難以理解，因為根據常識，麵包顯然是可以計數的。早先還看到網上有人說，麵包是麵粉做的，麵粉無法計數，所以bread不可數。這當然是無稽之談，cake（蛋糕）也是麵粉做的，為什麼就可數呢？面對這樣的問題，很多英語老師會以「習慣用法」一語帶過。
語言雖然是社會約定的符號系統，但也有深刻的認知理據。實際上，隱藏在可數和不可數背後的理據是人們對名詞所指稱的事物的分類，具體而言，是有界和無界的對立，異質和同質的對立。
「有界/無界」是著眼於事物外部特徵的分類。有界事物在感知上輪廓清晰、形狀完整。不同的有界事物之間界限分明、互相分離，人們很容易辨別出相同類別的不同實體，因此將它們作為單獨的個體來認識，也能夠在概念上對它們進行數算，比如汽車。無界事物在感知上沒有清晰的輪廓和完整的形狀，不能作為單獨的、離散的個體而存在，人們只能將它們整體地作為一類事物來認識，也無法在概念上對個體進行數算，比如水。
「異質/同質」是著眼於事物內部特徵的分類。異質是指事物被分割之後，任何一部分都不等於原先的事物。比如一輛汽車，可以被拆分為發動機、車門、車窗、車輪、車燈，等等，這些都是汽車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但單獨拿出來都不是汽車。同質是指事物被分割之後，任何一部分都與原先的事物沒有本質差別。比如水，弱水三千是水，從中取出的一瓢也是水。
多數情況下，有界和異質的特徵是統一的（比如汽車），無界和同質的特徵也是統一的（比如水），在英語中，前者用可數名詞表達，後者用不可數名詞表達。要注意的是，有界/無界並非嚴格的物理屬性，還與人們的主觀認識密切相關。有些事物雖然是有界的，但由於體積太小、難以數算，人們並不關注單獨的個體，而是將其作為一類事物來認識，就像無界事物一樣，因此也用不可數名詞來表達，如flour（麵粉）、hair（頭髮）等。與之類似的是，當名詞表示抽象的總稱概念時，一般也是不可數的，如furniture（家具）、traffic（交通）等。試想一下，當我們進入一個家具市場，數以百計的各式家具在視覺上相互交疊，沒有明確的邊界，而且我們關注的也不是具體的某件家具，而是所有家具共有的使它們成為同類事物的屬性，這樣家具也就被看成了同質的事物。
再來看下面兩個例子：
（1）I want an apple.
（我想要一個蘋果。）
（2）There is apple in the salad.
（沙拉裡有蘋果。）
apple（蘋果）似乎是無可爭議的可數名詞，如例（1）所示。然而，例（2）的apple卻是不可數名詞（前面不能加冠詞an），這是因為沙拉中的蘋果並不像例（1）的apple那樣是作為個體存在的，而是切割成小塊的果肉，它們與切割前的整個蘋果在物質材料上沒有本質區別，因此被處理為不可數名詞。可見，apple是否可數，取決於說話人對它做怎樣的認識：如果作為個體的蘋果來認識，是可數名詞；如果作為分割後的蘋果來認識，是不可數名詞。同樣的情況還見於fish：如果作為一整條的魚來認識，是可數名詞，如例（3）；如果作為分割後的魚肉來認識，是不可數名詞，如例（4）。
（3）He caught several fishes.
（他抓了幾條魚。）
（4）He had fish and rice for lunch.
（他午餐吃了魚和米飯。）
最後回到文章標題提出的問題。麵包雖然在外形上有明確的界限，但作為原型範疇的bread是那種很大的長方體形狀的麵包，通常被切割成一片一片來食用，切割之後和切割之前的麵包在物質材料上具有同質性。正因為在認知過程中凸顯其同質性，bread也就被規約為不可數名詞。同樣，toast（吐司麵包）通常也是切片食用的，也是不可數名詞。相反，那些體積相對較小、一般不需要切片食用的麵包，人們將其作為有界的個體事物來認識，如bagel（貝果麵包）、croissant（牛角麵包）、danish（丹麥麵包）、roll（麵包卷）、pitta bread（口袋麵包）、sandwich（三明治）等，這些名詞都是可數的。特別是pitta bread，並不像bread單用時那樣是不可數的，如例（5）這個來自著名美食網站Allrecipes的句子。
（5）These pitta breads are deliciously soft.
（這些口袋麵包鬆軟美味。）
還有baguette（法式長棍麵包），通常也是分割食用的，但卻是可數名詞。這是因為這個詞是從法語借入的，而它在法語中本來就是可數名詞。這也反映出不同語言背後認知方式的差異，同樣是麵包，法語更注重外部的有界性，而英語更注重內部的同質性。
看到這裡，我們不禁要問：蛋糕也很大，要切割成小塊食用，為什麼cake是可數名詞呢？這是因為cake的原型範疇並非那種很大的生日蛋糕，而是一小塊的蛋糕，所以是作為單獨的個體被認識的。這一原型義也表現在cake作為單位名詞的意義中，即「一小塊的東西」（a small block of something），如a cake of soap（一小塊肥皂）等。不過，如果是蛋糕的總稱概念或是被切割後的蛋糕，cake也用不可數名詞來表達，分別如例（6）（7）所示。
（6）I don’t like cake.
（我不喜歡蛋糕。）
（7）My mother saved me some cake.
（媽媽留給我一些蛋糕。）
丁健，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講師。
本文原刊於《語言文字周報》2019年4月17日（總第1833期）第2版，已獲轉載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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