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哈爾濱火車站。
在松花江上划船的朱自清先生。
在哈爾濱雖然只有三天,朱自清卻沒有閒著。他對哈爾濱城市建設和市民風情如此細緻的觀察、細膩的抒寫,得以讓今天的人們了解當年哈爾濱的風情風貌。
■ 仲玉龍
哈爾濱和揚州同為中國歷史文化名城、東亞文化之都。哈爾濱的異域風情、冰雪世界,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揚州是個好地方,她的文明、文化、歷史古城,在全國都很有分量。朱自清先生自稱「我是揚州人」,他也曾在哈爾濱留下足跡,並撰寫了《西行通訊》,記錄了那個時代的哈爾濱。
朱自清先生為什麼去哈爾濱?
1925年,朱自清被聘為清華大學教授,教學任務較繁重。按照清華大學的規定,教授每工作五年可享受公費出國休假一年的待遇。朱自清不是圖休閒的人,出國訪學是他多年的心願。1931年夏,他決定藉機去英國訪學一年,既作一個身體上的休整,又可全面考察英國文化和歐洲文化,有這樣的機會,親身領略異域風土人情、山川名勝,開開眼界,豈不美哉!也許是心情迫切,他沒有像早先留學人員那樣漂洋過海,而是選擇了陸路,這樣能夠更快抵達。
上個世紀初,隨著中東鐵路的修建通車(即中國東方鐵路,南到大連旅順,中轉哈爾濱,北通西伯利亞),外國移民大量湧入哈爾濱,給這座城市帶來了多種多樣的異域風情和異國文化。走中東鐵路,從哈爾濱乘火車取道俄遠東地區,再從莫斯科轉道歐洲,是最便捷的了。
8月22日,朱自清和清華外文系助教李健吾、畢業生徐士瑚等,從北京前門火車站動身,經瀋陽、長春,於24日晨抵達哈爾濱,26日下午乘中東火車離開哈爾濱。
朱自清先生住在哈爾濱什麼地方?
朱自清在《西行通訊》裡寫道:「道裡,我們住的地方。」日記裡又寫道:「寓北京旅館。屋甚佳,價甚廉。」然而,在百度上,查不到哈爾濱的「北京旅館」。感謝我的同事——朱自清先生的嫡孫朱小濤和朱自清紀念館的工作人員王爭琪、姜凌宇,他們找到在哈爾濱工作的朋友、記者、同學,反覆查找資料。但是,針對這個「北京旅館」居然有三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朱自清住在馬迭爾賓館(1906年建成的遠東最豪華的賓館,哈爾濱第一家涉外賓館),那裡還有他的掛牌(照片)。
第二種說法:哈爾濱歷史文化研究會的同志提供了部分老照片和手繪地圖,標明位於中央大街和二、三道街交叉口處的「(新)北京旅館」,已拆建。認為此處是朱自清住的地方。
第三種說法:查閱《哈爾濱市志》《哈爾濱俄僑史》《道裏區志》,註明:北京旅館,1922年創辦於新城大街174號(今尚志大街212號),是當時哈爾濱一家較為豪華高檔的旅館,由俄羅斯人經營,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前哈爾濱十大旅館之一。2011年出版的《老街漫步——哈爾濱歷史建築尋蹤》(作者阿唐)記述:該處建築是「原北京飯店,建於1922年,解放後改為軍人招待所。」
第一種說法不符合朱自清記錄的「北京旅館」,僅是馬迭爾賓館的宣傳需要,這裡不僅有朱自清的照片,也有其他名流紳士的照片。第二種說法雖有手繪地圖,但「北京旅館」與「新北京旅館」並存,疑是「新北京旅館」,從朱自清在哈爾濱的行程、日記和《西行通訊》看,並沒有對「新北京旅館」及其周邊見聞進行描述,這不符合朱自清的習慣。第三種說法:朱自清日記所記他住的「(道裡)北京旅館」,緊鄰中央大街、兆麟公園(原哈爾濱特別市公園,朱自清筆下的「特市公園」),《西行通訊》不惜筆墨對「特市公園」作了詳細描述,應是朱自清遊覽的重點。哈爾濱的多份史志資料對此處「北京旅館」演變作了分析,解放後這裡成為黑龍江省軍區邊防軍人服務站,上世紀80年代末,將原建築屋頂及內部樓層全部拆除改建,只留下一圈外牆,底樓老建築的結構裝飾沒變,由原來的三層改為八層,1998年香江賓館開業,其中部分建築於2017年租給營口銀行道裡支行使用。
綜上分析,緊鄰兆麟公園、位於中央大街與尚志大街交叉口的今香江賓館的前身就是1922年的北京旅館。朱自清所「寓北京旅館」之謎得以破解、證實。
哈爾濱給朱自清先生留下什麼印象?
經友人安排下榻後,朱自清便赴俄、波蘭等領事館辦理籤證,逛中央大街(始稱中國大街),遊特市公園、道外正陽街、太陽島,並至松花江邊划船,接受清華同仁公宴。
朱自清以給葉聖陶寫信的方式,為《中學生》雜誌撰寫《西行通訊》,報導途中的見聞。他把在哈爾濱逗留期間的所見所聞和感想詳細記錄在《西行通訊》中。
他說:這至少是個有趣的地方。說到哈爾濱的外國人時,他說:道裡純粹不是中國味兒。街上滿眼是俄國人,走著的,坐著的;女人比哪兒似乎都要多些。你黃昏後在中國大街上走,瞧那擁擁擠擠的熱鬧勁兒。這裡的外國人不像上海的英美人在中國人之上,能和中國人混在一起,沒有什麼隔閡了。說到哈爾濱文化時,他說:這裡有很高的文明,待一兩個禮拜,甚至一個月,大致不會教你膩味,再多可就要看什麼人了。這裡沒有一間像樣的書店,中國書外國書都很稀罕;最離奇的是這裡市招上的中文(俄文翻譯的中文),這樣下去,終於是非驢非馬的畸形而已。寫到公園時,他說:「特市公園」大小仿佛北平的中山公園,但布置自然兩樣。裡面有許多花壇,有小山,有曲水,有亭有橋;橋是外國式,以玲瓏勝。又有茶座、電影場、電氣馬等。公園裡也是晚上人多。說到路時,他說:這裡的路都用石塊築成。有人說石頭路塵土少些;至於不用柏油,也許因為冬天太冷,柏油不經凍之故。在這兒街上走,從好些方面看,確是比北平舒服多了。因為路好,汽車也好。胡適之先生提倡「汽車文明」,這裡我是第一次接觸汽車文明了。說到吃時,他說:吃俄國午餐,竟比天津館好而便宜得多。說到松花江、太陽島時,他說:江中有一太陽島,夏天人很多,最好的玩意自然是遊泳,其次許就算划船。從太陽島劃了小船上道外去。我是剛起手划船,在北平三海來過幾回;最痛快是這回了。我們(與徐君)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這就是朱自清對哈爾濱的印象,卻也使人神往了。
朱自清先生的文字折射出什麼?
在哈爾濱雖然只有三天,朱自清卻沒有閒著。他對哈爾濱城市建設和市民風情如此細緻的觀察、細膩的抒寫,得以讓今天的人們了解當年哈爾濱的風情風貌。
他是一位見縫插針的人。無論是江南還是北京、無論是長沙還是在西南聯大,他都把握一切機會,不會閒著,見縫插針,飽覽美景美食。在哈爾濱,逗留時間雖短暫,也是如此。行萬裡路讀萬卷書。只有「遠方」,才有「詩」。
他是一位筆耕不輟的人。朱自清習慣把所見所聞都記載下來。從1931年8月22日啟程遊學,他恢復記日記。在哈爾濱的三天,都作了較詳細的記載。在中東火車上,在《歐遊雜記》《倫敦雜記》裡,他記載著所遇所見。他的散文,如一幅幅美麗的圖畫次第展開;讀著他的日記和散文,你仿佛也走在他的行程中。寫作,是一種記錄,也是一種分享。
他是一位觀察細緻的人。《背影》裡對父親買橘子的動作刻畫、《綠》對梅雨潭恰到好處的描寫,等等,無不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朱自清在松花江上划船,對槳的觀察也不放過:「槳是洋式,長而勻稱,支在小鐵叉上,又穩,又靈活;槳片是薄薄的,彎彎的。」可謂細緻入微。「閉門覓句非詩法,只有徵行自有詩」。認清事物,就需要從觀察入手,連續的、細心的,做到由表及裡,在清靜的思考中悟出哲理。
他是一位愛憎分明的人。他的憎有《白種人,上帝的驕子!》《北平淪陷那一天》,他的愛有《睡吧,小小的人》《給亡婦》,憎得徹底,愛得深沉。在寫家鄉的《我是揚州人》《說揚州》文中,也不留情面,對當時的揚州人貶褒不一。這篇《西行通訊》中,他細細敘述了哈爾濱「有趣的地方」,短暫的遊玩,「痛快」且「愉快」。但他也不諱說上海的大馬路、上海的英美人,並說當時的哈爾濱「沒有文化可言」,且「不大喜歡」「毫不整潔,走著不舒服」的太陽島。當然,經過百餘年的發展,今天的哈爾濱文化和旅遊資源豐富得多了;今天的太陽島不可同日而語,已經成為知名的旅遊勝地。朱自清善於清醒地認識這個世界,認清各種事物和人,有著清晰的立場觀點,並流淌在他的筆下。
他是一位認定就幹的人。在《西行通訊》的結尾他寫道:「此信八月三十一日在西伯利亞車中動手寫,直耽擱到今日才寫畢。在時間上,不在篇幅上,要算得是一通太長的信了,一切請原諒罷!弟 自清,1931年10月8日,倫敦」。此信前後寫了約40天,足見在他心裡放不下這項「任務」。無論是在清華課程的開闢上,還是在中學教育的創新上,朱自清都矢志不渝,迎難而上,與那個時代的新文化人一道,翻開中國教育史的新篇章。咬定目標,有始有終,終會收穫成果與喜悅。
哈爾濱留給了朱自清一個「有趣的地方」,朱自清留給了哈爾濱一位早期歷史風土人情的忠實記錄者。
責任編輯:煜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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