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少有人把芹菜作為煮湯的材料。現在我們喝湯,冬瓜湯、蘿蔔湯、海帶湯……都是選擇厚味耐煮的食材。芹菜,往往和香菜一樣,被切成細末,用以調味。
寒冬臘月,夜深回家,舀一碗熱乎的燉湯,或乾脆下一把麵條或米粉,怕那油花太膩,就研一點黑胡椒,抓一把蔥花和芹菜末,醇厚的濃湯便多了靈動。騰騰的熱氣裡,也就夾雜了香味。
把此法用到嫻熟的,大概要數潮汕牛肉火鍋。在涮肉之前,必要先喝上一碗湯。牛骨湯底是清澈的土黃色,雀躍著翻滾冒泡。撒上芹菜末和香菜末,一定要燙著舌頭,吸溜著喝。第一口只嘗得到鮮勁,再喝才慢慢品出滋味。胡椒辛香,混合牛肉的豐腴,還有更多分不出彼此的香料,構成了混沌宇宙的微觀粒子。
事實上,正因為獨特的香氣,芹菜頻繁以香料的身份,出現在西餐湯中,還擁有了一個別名——法香。歐式濃湯的基礎湯部分,人們習慣用牛、雞或魚肉做主料,洋蔥、胡蘿蔔和芹菜則是必備的配料。法語裡專門有一個詞「mirepoix」,來表示這三位的組合。有些餐館做羅宋湯,必要取芹菜,不僅在熬煮時加入借味,還要在出鍋時放芹菜葉子,此為關鍵。
在我的記憶裡,北方菜場裡常見的是西芹,被砍掉了葉子,只留下粗粗白白的根莖。寬實多汁,脆軟無渣。記得有人在書裡寫過,說來奇怪,芹菜這種素淨的食材,偏偏要和肥膩的豬油炒來吃,才最美味。這種反差感,就好似玲瓏的娘子挽上一位憨憨的夫君。不必為她道可惜,只因在這美人眼裡,他自有他的可愛,也只有他們,才懂他們的般配。
後來到了江浙久居,才認識到一種更曼妙的芹菜:水芹。這位光是名字就叫人心神蕩漾,不愧是江南「水八仙」中頂有名氣的。它長在齊腰深的水田裡,莖纖長白勻,細窄脆嫩,有分明的稜骨,尤其耐寒。南方冬季溼冷,天色陰白,裹在薄薄的霧氣裡,唯有這滿田芹葉,映著池水,格外鮮亮。
採摘水芹不是易事,要挑午後太陽最暖的時候,穿上防水的連體褲,淌進冰涼的渠水裡。陽光一照,水芹隨波輕搖,葉子泛起融融的金色。這冷與溼,泥且濘,彷佛都是水芹的考驗。農事與自然的關係,不免有犧牲和交換。待將芹菜摘撿妥當,忍著涼水洗淨根泥,才終於得到一盤菜的異香。
除了小炒,芹菜最常被用來調餡。說到豬肉芹菜餡的餃子,在最常見的餃子品種裡,恐怕無論南北方,都排得上前幾名。芹菜既爽口,又有香氣,剛好解膩增香,和豬肉搭在一起,是說不出的好吃。
不過私以為,豬肉芹菜餡更適宜秋冬,若是三月小陽春,還有一味我自己的創造:用雞胸肉替代豬肉。此時陽氣生發,日日更新,宜輕裝重啟。雞胸肉減去了過多的熱量,質地勻稱,輕易成糜,膚色帶粉,狀如脂玉。芹菜莖須切得細碎工整,粒粒分明,翠色點點。一口咬開,咯吱作響,不僅沒有雞胸肉難嚼的纖維感,反而香氣淡雅,非常水潤。
不過要論芹菜的清爽晶瑩,還有一道極妙的菜色。不僅吃的到鮮活生氣,還清甜多水,既是涼菜也是甜品。要把芹菜斜切成小段,快速焯水,泡到冰水中靜置,讓其口感爽脆。加少許鹽,擠出多餘水分,與撕成差不多大小的柚子肉混合,淋入橄欖油、黑胡椒。難以理解的酸香甜蜜,是值得嘗試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