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燕窩的營養價值真不一定比雞肉高。
在東南亞本地，燕窩著實算不上什麼值錢玩意兒。科普博主「六層樓」出國遊歷時和當地人交流發現，「印度人說不懂中國人吃這個幹啥，印尼人把雞蛋加燕窩當街邊小吃，泰國人在便利店買幾塊錢燕窩當飲料喝」。
燕窩，一種能讓人發出「東西貴不是它的缺點，是你的缺點」之感嘆的「滋補」食品，再一次因主播辛巴而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自打被消費者揭發、被職業打假人王海揪住後，辛巴起初拒不承認，甚至聲稱要狀告「造謠者」。直面慘不忍睹的質檢報告後，辛選團隊頓時失了聲勢，低眉順眼表示將會把涉事燕窩送檢，並全力協助商家處理退貨退款。
11月27日，辛巴發微博道歉，並作出「退一賠三」的承諾。
曾被頂到前三的消費者「怒評」，現已不見蹤影。
即便辛巴被各大官媒追著打，並做出了退賠的承諾之後，王海依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提出辛巴「是再次欺騙」，應該「退一賠十」。
看客們這才發現，在少得可憐的營養面前，燕窩的缺點遠不止貴。
但比起這，更令人想不通的是，早被證實並無大用的燕窩，怎麼還能割到這麼多韭菜？
一個迷思：燕窩無法被證實對人體有益，一定是我們的科研方法出了問題？
一個主播引發的「燕窩扒皮」行動
辛巴事件一出，與燕窩有關的所有「黑料」都被重新翻出來了。
比如，燕窩的主要營養物質——蛋白質，並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能打。
確實，有多項研究表明，燕窩中蛋白質的佔比超過50%，但如果你只是想攝入蛋白質的話，隨便吃點啥都能補充。肉蛋奶魚蝦蟹黃豆核桃杏仁……它們不香嗎？
而且根據國際標準，燕窩中所含的人體必需胺基酸的比例也並沒有達到「優質」的水平，甚至比鯰魚還差點兒。這麼一比，吸引力是不是又下降了？
蛋白質胺基酸含量沒有說服力，就開始在吸收率上做文章。
再比如，燕窩最大的營銷噱頭——唾液酸，也沒有傳說中那麼金貴。
確實，有研究表明，唾液酸與嬰幼兒的智力發展密切相關。作為主要存在於腦灰質中的一種遞質，它能阻擋細菌入侵。補充足夠的唾液酸，能幫助低體重兒童的腦組織功能發育。
但是，只要你擁有成熟健全的肝臟，就能自行「生產」唾液酸，不是非要靠攝入。嬰幼兒有需求，母乳可以滿足，含有唾液酸的配方奶粉也可替代。更何況，燕窩本身的唾液酸也就3%-15%的佔比，再一泡發，其含量就微乎其微了。
另外，唾液酸也不是越多越好。在人體細胞發生癌變後，唾液酸含量會顯著增高，且與病情的嚴重程度呈正相關。
一個冷知識：吃燕窩的人皮膚好，可能只是因為她有錢。
難怪有科普作者得出結論：不管是從營養價值，還是性價比角度，吃燕窩都不如吃雞蛋。
更關鍵的是，燕窩本身並非百分百安全。
在盛產燕窩的東南亞地區，燕窩已成為威脅兒童健康的最大過敏原。畢竟燕窩所含物質太多，蛋白質、胺基酸、礦物質、殘留動物絨毛甚至不良商家所用的漂白劑，都可能是元兇。
另一方面，由於燕窩多築在巖壁上，或多或少會吸附一些重金屬。長期食用，很難保證不會造成負面效果。
「燕窩」做錯了什麼？
在這次的辛巴事件中，最受關注的顯然是燕窩本身含量的問題。
早在11月初，就有消費者披露辛巴推銷的即食燕窩「都是糖水」，辛巴很快做出了回應，向消費者展示產品中的固形物確實佔比不小。
左為辛選團隊展示，右為消費者展示。
但營養師顧中一指出，這「看得見」的固形物也不一定就是燕窩。產品配方表中的海藻酸鈉和乳酸鈣，是可以相互作用形成凝膠的。
辛選團隊推銷的燕窩產品，明確標示類別為「風味飲料」。根據食品安全國家標準食品添加劑使用標準GB2760-2014，在風味飲料中添加乳酸鈣是違規的行為。
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如果同時涉及消費欺詐和食品安全兩個問題，消費者有權要求銷售者10倍賠償款。這個責任，主要還是應該由生產方承擔。
然而就媒體「深燃」得到的反饋來看，發貨的天貓店鋪並不予理賠，也無視消費者的訴求。看來，認為買了辛巴的燕窩就能得到三倍「投資回報」的想法，還是過於天真了。
實際上，不管是在醫療還是營養學領域，燕窩早已被祛魅過無數次。
為了賣個好價錢，商家想盡了包裝的說辭。譬如血燕，實際上只是化學物質氧化，並不是「燕子啼血」的結果。而早在2011-2013年的幾次抽檢中，血燕就呈現出了超高的亞硝酸鹽含量，國標是30mg/kg，血燕最高能達到13000mg/kg。
早在2009年，就有媒體披露「毒燕窩」的存在。其中「有毒」的致癌物，就是可能用於單獨的亞硝酸鹽。
血燕窩。/圖蟲創意
除此之外，還有將低價白燕窩染紅、用木薯粉等塗抹、用樹脂或漂白海苔充當即食燕窩等手段，用於壓低成本、欺騙消費者。
這麼看來，晚清上海藥商孫鏡湖拿蘿蔔和冰糖做的「燕窩糖精」，可能還比當今的假燕窩更良心一點。
永不消退的養生焦慮
燕窩本不是「國產」。至少在元代，中國已經開始從東南亞進口燕窩，直到16世紀晚期，中國才開始「自產自銷」。但這並不影響東南亞的燕窩出口生意，其貿易規模反而隨著中國需求的提升而增大。
然而在東南亞本地，燕窩卻著實算不上什麼值錢玩意兒。科普博主「六層樓」出國遊歷時和當地人交流發現，「印度人說不懂中國人吃這個幹啥，印尼人把雞蛋加燕窩當街邊小吃，泰國人在便利店買幾塊錢燕窩當飲料喝」。
可是你要問為什麼吃燕窩，推廣文能一口氣給你從古至今的無數個理由。
《紅樓夢》裡，薛寶釵勸犯咳嗽的林黛玉每天早起吃一碗燕窩粥，「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甄嬛傳》裡，皇后對政務勞累的皇帝表示關心，呈的是「滋潤清火」的湘蓮燕窩；皇帝得知甄嬛有了身孕，大喜過望，第一時間要御膳房拿來「澆上牛乳的燕窩」。
注重美容的女明星，沒有一個不愛吃燕窩的。有人粗略數過，起碼有20來個港臺女明星公開分享過燕窩養顏心得。雖然這些人的背後，極可能有八九十年代香港燕窩商的贊助。
綜藝《妻子的浪漫旅行》裡，郎朗的妻子吉娜會因為張歆藝為她提前熱好了燕窩而感動，平時還要開個直播展示自己的喝燕窩日常。
胡可言之鑿鑿，說自家老大生出來顯白是因為孕期燕窩吃得多，懷老二時沒吃就痛失白皮，仿佛DNA的影響力還不及燕窩，以及兩次懷孕期間不存在其他變量。
不少女星為某鮮燉燕窩背書。
關鍵是最該遊戲人生的95後說唱歌手，也在綜藝節目裡提及養生話題，並勸70後搖滾歌手睡前「燉個燕窩喝一下」。
這麼看來，燕窩還真是男女老少通殺了。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為燕窩花錢。《2019年中國燕窩行業白皮書》顯示，在消費燕窩的群體中，25-34歲佔51.95%，18-24歲的也有9.18%。顯然，從00後到85後，都是這片市場的消費主力軍。
燕窩市場隨之迎來了不小的增長。數據顯示，近年來的年複合增長率達到30%以上，2019年整體市場規模達300億左右。在滋補養生類目中，燕窩一騎絕塵，成交額佔比近三成。
種草平臺上，不少年輕姑娘展示著自己「日啖燕窩一瓷碗，不辭長作小仙女」的精緻生活，聲稱自己20歲的好皮膚都是吃燕窩吃出來的，為此不惜辦年卡、預訂能摞一面牆的鮮燉燕窩。
品一品，這是不是比排隊打卡網紅下午茶更高級一些？
孕婦更是佔了相當大的比例。畢竟為了孩子健康白嫩，生育的罪都受了，還有什麼吃不得呢？
《2019年中國燕窩行業白皮書》一開頭就寫明，孕婦、養生、送禮、美食這四大市場，對燕窩都有強勁的需求。
沒辦法，燕窩看起來實在是過於人畜無害。出自金絲燕的口，用於繁衍下一代，怎麼想都不會有太大問題。去了碎羽雜石，晶瑩白皙，泡發燉煮後仿若無物，人間也難得一見。不管是自用還是送人，總歸是討喜的。
更何況，價格擺在那兒呢。
燕窩有用嗎？某問答平臺上有燕窩從業者坦言，「燕窩真的有用！」但這用處不在於營養價值，而是用於緩解中產階層的焦慮。
甭管它有沒有用，吃了它，就能感受到今天又對自己更好了一點。所以即便菸酒茶咖啡不離手，每天嗑一碗燕窩就能安然入睡。
所以，如果身邊有人對燕窩的科普置若罔聞，那就隨ta去吧，別誤了ta自居人上人的美夢。
《2019年中國燕窩行業白皮書》
《略論明清時期中國與東南亞的燕窩貿易》，馮立軍，中國經濟史研究，2015年第2期
《當糖精變為燕窩——孫鏡湖與近代上海的醫藥廣告文化》，張仲民，社會科學研究，2017.01
《直播賣燕窩，雙份智商稅》，深燃，2020-12-02
《中國人到底還要被燕窩騙多久》，好好生活事務所，2020-11-11
《既然燕窩這麼好，為什麼只有中國人拿它當寶貝？》，六層樓，第十一診室，2019-01-08
《網紅辛巴被爆賣的燕窩是糖水？其實，他都不算過分的……》，營養師顧中一，2020-11-24
《進口燕窩檢出含致癌物 瓶裝燕窩最易造假》，新民晚報，2009年04月23日
《「嘲笑燕窩是智商稅？我看你是吃不起」》，橘總，Vista氫商業，2020-11-27
《辛巴團隊承諾的3倍賠償少了點》，現代快報，2020-11-30
《燕窩圍獵年輕人》，每日人物，2020-12-01
《關於「燕窩是不是鳥的口水」，作為相關從業者，我來說兩句》，知乎日報，2018-03-06
《被吹上天的燕窩，根本沒啥用》，浪潮工作室，2019-04-24
作者 | 林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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