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尼採的深淵
文 | 葉三
這個文身完全出於實用主義考慮。文身原來的位置是一個疤,疤的由來就不說了,前塵往事如雲煙。我在微信上把疤的照片發給文身師,她回我說,容我想想。
第二天,她發來這個圖案,又發來一句「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我有點詫異,不過除了「好」也沒說什麼。我無所謂深淵,能遮掉這個疤就行。
見到文身師時我才是真詫異了,除了身上的文身,她瘦瘦小小,細聲細氣地,完全是一副高中生的樣子。還是學習很好的那種。然後她就開始文,我半躺在椅子上跟她一句兩句地聊天。她問我疼不疼,我說疼。她有點抱歉地看著我,我說不怕的,這疼很舒服。後來她問我疤的由來,我想了下,跟她說了一點兒。她說你對自己真狠呀!文身用了兩個多小時。完成後,她讓我看,因為原來的疤是腫的,這隻凝視深淵的眼睛甚至有點立體效果,我挺滿意,夏天我又能穿吊帶了。
沒料到的是,我有個朋友很怕這隻眼睛,我穿吊帶時,她就不見我。
有時候我挺想念文身時那個舒服的痛感,想要不要再去文一個。但是金牛座的實用主義和奧卡姆剃刀原則使我停下腳步。我還在猶豫。
2. 雙子與虎頭
文 | 暖
文身對於我來說就是好玩,有趣,文的過程還有些性感。至今為止沒那麼多刻骨銘心需要刺在皮膚上,不想通過這種方式記念什麼。見血,清洗,結痂,留痕。文身即使難以抹去,也留下不了多少永垂不朽。
我的兩個文身都沒什麼深刻的涵義。一個西方星座雙子,一個東方屬相老虎。都是可以跟我一輩子的標記。前者有猜是刀片的,或者無限串聯符號,項鍊,五花八門;後者總被人誤以為是kenzo的logo。
「雙子」是2012年11月初某個雪天在三裡屯髒街文的。當時和一個朋友吃飯,她突然被約了一起去文身的朋友放了鴿子,我想這大雪紛飛被人爽約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就臨時興起陪她一起,自己也文了一個,絲毫沒有前期找圖找意義思考文的地方。髒街小區二樓有一排文身店,我們也不知哪家比較好,就隨意進了路口的一家。第一次文身還是有些怕疼的恐懼,腦子裡第一下想到的就是文自己的星座,所以直接在店裡的圖庫挑了個黑白色線條較少,又不怎麼能一眼看出是雙子座的圖案。文在脖子後背不那麼疼,平日頭髮散著或者穿有領的衣服時而能遮起來,並不扎眼,尾部也讓人猜不準延伸到哪兒停止。我們被帶去了樓上的小房間,白色帘子裡一位客人正躺著文花臂,像是在動一場手術。整個過程非常快,像被蚊子蟄,有些癢,已經不記得有痛感了。才花了六百塊錢。從2007年第一次去髒街,到十年後它被拆掉,酒吧,餐館,文身店,DVD店,理髮店,烤串攤,煙攤,每一家的位置我都還記得。髒街消失了,我的文身卻留了下來,到今天也不見褪色。
「虎頭」是前年秋天在上海文的。這次蓄謀已久,想文只老虎,而且要色彩斑斕的。文身師50是朋友介紹的,小有名氣。他一般只文自己的畫,作品都是old school風格,女人,動物,花兒什麼的。50很年輕,西北人,學工科出身,來上海畢業後就入行了。拜上海所賜,那是我近年來度過的最長的秋天。穿過梧桐樹下的剃頭攤,熱氣騰騰的麵館,走進老弄堂深處,推開木門,就是二層loft的工作室。店裡養了兩隻黑貓,50工作的時候,它們就在旁邊盯著,滴溜溜的眼珠,安靜得很,時間長了就癱著睡著了。50的作品集裡起初只有像虎的豹子,或者獅子,我說我想要只溫柔沒有戾氣的老虎,於是就有了現在左臂上的這隻,眼神失焦,嗷嗷待哺,看著不那麼聰明。因為要上色,這次文了一個多小時,我又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依舊只收了我六百塊。這年頭隔著五年不漲價的東西也不多了。
下一個文身我想文在腳踝,圖案還沒想好,但這項必須經過疼痛才能獲得美的行為藝術太適合我了,感覺可以持續下去。
3、月之暗面、輕鬆熊和5-羥色胺
文 | 王嫿
我的第一個文身是2014年做的,具體的日子我忘了,也沒什麼值得紀念的事。圖案如你所見,它來自平克弗洛伊德樂隊的專輯封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他們最優秀的專輯之一。最重要的是這張圖非常適合作文身。
不是一時興起,我從高中起就在密謀這個文身了。那個時候思想比較拘謹,認真地琢磨了好幾年,企圖最大限度地確保自己不會在幾年後厭煩這個圖。我的皮膚不是那種很適合文身的膚質,當時結痂之後就有點掉色,到現在也沒去補。還好,我現在依然很喜歡它,身邊的朋友也一致認為它很好看。
這隻熊帶給我最深的感受是:真疼啊!卡通熊頭看起來寥寥幾筆,沒想到割線的時候我就有點堅持不住,只好玩玩手機、瞅瞅文身師的小狗、深呼吸。總共花了一小時左右完成,恢復期十分痛苦,差點發炎,現在略有掉色,得找個日子再去補補色。
我太喜歡熊了。那種毛茸茸的熊過於具象,所以選了更卡通的Rilakkuma。這隻熊的官方簡介是「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卻極容易使人放鬆的熊」,事實證明它的確有此魔力。熊頭出現在我的手臂上之後,效果拔群,每個看到它的人都會笑眯眯地伸手揉搓。最好玩的是前兩個月我們正午一群人去劉天池老師的表演工坊,上表演課、攝影、交流……該幹的正事都幹完了,劉天池老師一個箭步走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臂:「這熊是真的文身嗎?好可愛啊!剛才我一直在看它!」
它確實有紀念意義,又是一個很難在日常生活裡看到的化學式。我的大學專業是醫學檢驗,快畢業的時候我打定主意不再從事專業對口的工作。不過大段大段在實驗室裡的時光、考試前夜背下來的書、選擇這所學校時的奇怪心態都挺好玩的,我並不想完全否定大學時代,於是從化學書裡找了個神經遞質的化學式,把它文在身上。
這種神經遞質叫5-羥色胺,能使人產生愉悅情緒。而人體5-羥色胺水平的高低能直接影響情緒、記憶力、精神狀態等等。我很難和人解釋這些微妙的機制,通常只籠統地說,它和身心健康密切相關。
可惜在它還沒恢復好的時候我去泡了個溫泉,過了幾天我才意識到大事不好。原本粗細正常的線條在長時間的浸泡下暈色嚴重,很難補救。我只能任由它這麼粗獷下去。要不是找出來這張照片,我都快忘了它原來還挺精緻好看的。
4、荒野裡的樹
文 | 朱墨
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文身圖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開始決定文身,到找到這個文身我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沒錯,我大概必須得找一個有特殊意義的圖案。
我在朋友家看攝影畫冊,Gregory Crewdson的Cathedral of the Pines。其實Crewdson大部分的照片我都不大喜歡。但畫冊裡一棵樹的形態吸引到我。這是一棵在荒野裡的樹。我很喜歡在荒野裡拍照。我想大概是在荒野裡,可以讓風在沒有阻擋的狀態下自由穿行。在那裡如果有一棵樹,當風穿過它的時候,它努力地揮動著軀幹,仿佛和我經歷著同樣的人生。那個時候我會感覺到我的眼裡湧進強烈的光和夏日的雲彩。
在文身那天,我看著文身師在我的手臂上扎。不知道是不是文身時那種持續的電擊感讓我疼得產生些許幻景還是什麼,我在那一刻感覺到那棵樹或許原本就在那兒,現在只是一點點顯現出來,就像退潮時海灘上的礁石。
5、字、火柴和圖標
文 | 小黃
我的第一個文身原本打算文在小臂。文身師問我,文在哪兒?猶豫了半分鐘,我指了指上臂。當時飛快地想到一些情況:被爸媽責問,碰上特別正兒八經的採訪對象,不得不出席嚴肅正式的場合,諸如此類。總之,一瞬間有點擔心文在小臂過於外露。
那是一行英文,「the volunteer exile」。沒法直譯,志願放逐者?聽著太蠢了。得抽象點兒理解。我想的是,自願走反方向的人,主動往包圍圈外走的人。這話是這麼來的。我念研究生時讀一本傳媒專業書,序言裡,編者用幾句閒筆描繪早期西方報刊編輯部,坐在打字機前的邋遢記者們:鬍子拉碴,胡亂挽起的袖子和鬆開的領口皺巴巴的,煙不離手。編者寫,他們是「the volunteer exile」。我對記者職業沒什麼執念了,但有感於這種狀態——又頹又疲憊,但堅定果決。
這行字在胳膊上留下了,可那半分鐘猶豫讓我耿耿於懷。在意的不是位置,只是一回想起那時腦子裡的瞬時顧慮,我就難受。我願意為他人思前想後,但很討厭下關於自我的決定時,所有毫無必要的顧忌、設限。關於這個文身,我犯了個小慫。
第二個文身在手腕內側,壓脈的位置。是一根燃燒的火柴。
我愛劃火柴,喜歡聞火柴棍燃燒的氣味。每次住賓館,最開心的事就是花十幾分鐘,認認真真地把整盒火柴點了,造一屋子煙。得一根接著一根劃,用燃著的火柴頭去引燃下一根。偶爾三四根抓成一小簇,「倏」地一下躥起火焰。我把點燃的火柴,頭朝下架在菸灰缸沿,湊近看,嗅著煙。火往上走,細木棍一截一截透紅,變黑,彎軟下來。短短幾秒,火苗爬到頭,熄滅,焦黑的火柴杆耗盡力氣,滑落下來。
觀看火柴燒得徹徹底底,感到非常微弱的壯烈。
火柴味兒太好聞了,我就把它文到了身上。文身師細緻地為我的火柴棍畫上木紋,它看起來就好像真的帶煙味兒。過了小半年,我決定在孤零零的火柴棍上加點動靜。
加了個「Evading」,念研究生時讀居伊·德波的《景觀社會》看來的詞。德波說,你已經沒法抵抗,你只能逃(Evade)——這是不學無術的我自個兒瞎譯的,管他準不準確。總之讀到這兒,心頭一震。本科時,我和學校的廢物朋友喝大了就常念叨:「逃逃逃逃逃……」有一夜情緒上來,把「逃」寫了滿滿一書桌。這個詞,有宿命感。
給我文「Evading」的文身師小明是玩塗鴉的。他用塗鴉的思路給我設計字體。他說,看著像隨手寫的,比畫結構其實是講究的。我做塗鴉選題時認識了小明和其他幾個朋友。北京還在街上噴東西的人實在太少。後來這幾個哥們兒偶爾來酒館,聊起來,一個個都過得挺喪。我能明白。我稀奇古怪的採訪對象裡,有些朋友我一接觸就知道,他們也是「逃」的人。
但「逃」,也得耗盡力氣了。
第三個文身是個禁止符,右上角帶個刪除標,像個賤兮兮的尾巴。
總想逃,大概就是因為對限制太敏感。厭惡一切粗暴無禮的條條框框:什麼年紀該做這個,什麼性別不該幹那個;哪種髮型不能上電視,哪類音樂會被下架,哪些字眼不能出現在文章裡,哪個話題不允許討論;什麼口號被當做真理,什麼思想不能被質疑……等等一大堆。有形的管制,無形的規訓,別人築起來的牆和自己關上的門——全都太討厭了!
我常常生氣,又毫無辦法。所幸依然深惡痛絕。
學髒辮手藝那陣子常在店裡呆著。有一天煩透了,找文身師垚垚哥給我紋了這個紋身。在脖子根,文的時候我看不見,只能感受著針頭割進皮膚,想像紅色的墨汁打進去,細密的血珠滲出來,血呼啦一片。
6、六芒星
文 | 李純
某年的夏天,突然想幹點荒唐事。比如躺在大馬路中間看車輪從身旁軋過去,找個不順眼的人打一架,搶劫金店......只要是傷筋動骨或者違法亂紀的事兒,我都挺感興趣。可能被壓抑得太久,想打破禁忌。我想但凡是中國人民,內心深處總有點什麼被壓著了。
思來想去,我就去文身啦。也可以說,文身於我,純屬一時衝動。這事兒挺好,仗著藝術的門臉進行身體「傷害」,「傷害」完了,還能四處招搖,看,我去搞藝術了,有此處的圖形為證。
六芒星的意義很多很雜,我都挺喜歡的。比如「 每一片完整的雪花都是六角形,就像飄雪一樣,一片片的雪花在天空中形成,隨風飛舞, 飄落在地上帶下一片聖潔的國度」,「既然如此,夫妻不再是兩個人,乃是一體的了。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開」,「這是耶穌所行的頭一件神跡,是在加利利的迦拿行的,顯出他的榮耀來,他的門徒就信他了」。等等。最吸引我的是它的宗教意義和由此而生的神秘感。你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進入它。
總之,那個夏天,通過文身,我釋放了壓抑。
7、你有文身嗎?在評論裡留下你的文身故事唄。
———完———
題圖來自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