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趙蘭溪
編輯 | 劉素楠
近日,「衛生巾互助盒」計劃登上了微博熱搜。
2020年10月14日,博主@梁鈺stacey在微博分享了一位中學女教師給她的留言,該名女教師在教室裡做了衛生巾互助盒,方便忘帶衛生巾的女生使用。
衛生巾互助盒的想法一經提出就得到了華東政法大學、中國政法大學等高校女生的響應,她們在經過校方許可之後於女洗手間設立衛生巾互助盒。截至10月29日,共有來自206所高校的學生自發參與其中。
短短十幾天的時間,衛生巾互助盒從最初一個簡單樸素的小紙盒,發展為具備帶殼塑料盒、防潮袋、說明標籤的衛生設施,甚至還有高校製作了衛生巾自動售賣機。
這個活動再次將衛生巾議題帶入輿論漩渦。有網友認為這是女權主義在作秀,也有人質疑將衛生巾互助盒放在廁所外是否真的能改善月經羞恥文化。
關於衛生巾互助盒及其背後的月經羞恥、女性權益,界面新聞對該活動發起人梁鈺進行了專訪。
她認為,衛生巾互助盒活動的開展,不僅是女性集體發聲去克服月經羞恥,也讓大眾在公開討論衛生巾的過程中,消解了對於衛生巾的敏感。
這並非梁鈺第一次發起與衛生巾相關的活動。今年2月疫情暴發時,梁鈺發現援鄂醫療隊女性缺乏衛生巾,率先在微博上發起了「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為援助湖北醫護人員募捐了一百多萬份生理期用品。之後,她又與靈山慈善基金會「予她同行」基金髮起了「月經安心行動」,為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女孩免費提供衛生巾以及生理衛生教育。
「哈利波特為了破除大家對伏地魔的恐懼,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說出了伏地魔的名字,這和我們現在談論衛生巾是一樣的道理。」梁鈺說。
在她看來,這些與女性息息相關的事並非小事。「我們應該反思的是,為什麼伴隨女性大半生的事,會被社會認為是細枝末節的小事?」
以下是經過編輯的採訪實錄。
梁鈺。受訪者供圖界面新聞:最早你在10月14號發微博的時候,是否考慮過衛生巾互助活動會受到這麼多關注?截止目前,高校的響應情況如何?
梁鈺:當初完全沒有想到衛生巾互助盒的想法會被推廣開來。 截止到10月29日21點,一共有206所高校的學生參與。每天收到的私信太多了,數不清。
界面新聞:在你看來,這個活動為什麼會受到這麼廣泛的關注,並且擴散到了這麼多高校?
梁鈺:我覺得是因為它是一個很好的事情。每一個女生都經歷過突然來月經的窘迫感,也應該都經歷過給別人送衛生巾這件事情,所以我覺得女生很能體會衛生巾互助的意義,我也相信很多女生都是很願意去幫助女生,再加上這個事情也不是很難執行,所以能這麼快就響應起來。
界面新聞:這次行動改變了你對女生的刻板印象?
梁鈺:我們剛開始在做衛生巾互助行動的時候,沒有聯繫任何高校,跟高校的學生也沒有任何私人聯繫。
我很擔心她們做不起來。一個關係很好的性別研究學者跟我說,要相信她們,相信女孩的能動力和創造力。
後來我發現她們真的很厲害。她們不斷完善盒子的材質,還安排志願者輪班、清潔,製作了中英文的使用公約。
有一個女生我印象特別深刻,她在我微博下問這事怎麼跟學校講,結果過了兩個小時之後,她就在我的評論區講了一下她怎麼跑這個事情的。她在兩小時之內跑遍了學校各個部門,弄清了這個事情應該怎麼做。我當時很震驚,覺得這女孩不錯。
一開始我會擔憂,但是到後來她們都做得很好,也讓我對女性的信心更強了一些。
界面新聞:在這場活動裡面,你不僅是單純的提出了設想,後續也一直在跟進和關注,而且為執行層面的女生提供參考方案、物料支持,也利用自己在微博上的影響力擴大關注度。在這些行動中,你具體做了哪些工作呢?
梁鈺:我們其實就只是為她們提供海報、一個信息平臺。女生們分享她們的經驗,我們可以幫她們轉發出來,或者幫助大家對接。然後我們做了一個衛生巾互助地圖。我們沒做什麼,就只是幫忙宣傳。
界面新聞:在這一次的衛生巾互助行動中,就你知道的高校而言,大部分採取了什麼樣的態度?
梁鈺:有的學校很支持,還會批資金給學生,老師也會幫她們完善策劃書,提供各種意見。但是,也有學校會把學生投放的盒子扔掉。
界面新聞:網友也提出了一些質疑,比如有人不認為女性月經是羞恥的,覺得說這是女權主義在故意豎一個靶子打,對此你怎麼看?
梁鈺:中國第一位斯坦尼康女攝影師在採訪中就說過,攝影界以及導演界會因為女性月經而排斥她們進入該職場,認為女性如果會來月經,會給鏡頭帶來不潔不吉利,甚至讓整個拍攝周期都會不吉利。
我覺得大家要思考一下,難道真的不存在衛生巾羞恥嗎?若果真如此,那麼請各個單位不要再以月經為由排斥女性進入職場。
界面新聞:也有網友提出,僅僅是將衛生巾盒放在廁所外面,真的能夠解決月經羞恥問題嗎?
梁鈺:我也不支持把盒子放在衛生間外面,這樣不衛生也不夠安全。但是我也不去幹涉女生們做衛生巾互助的形式,我希望讓她們自由發展。如果需要宣傳,我建議她們把海報貼在衛生間外面,但是互助盒還是得放在一個衛生、安全的地方。
衛生巾互助活動本身對解決月經羞恥問題是一個很好的推動。
首先,它是一個女性參與的行動,有很多女性在為此發聲。
我們也收到過很多投稿,有一個女生講到,媽媽從小跟她說月經是倒黴的,因為月經她都沒有參加親人的葬禮,她覺得很害羞,但是看到有這麼多人都在一起拒絕月經羞恥,她覺得她也要行動起來。雖然她覺得很害羞,但是她希望以後我們的妹妹們不要再經歷她這樣羞恥的成長過程。
我覺得特別好。衛生巾互助行動讓很多人有了勇氣去克服心中的恐懼和羞恥,心中的小惡魔。
另外,在整個社會環境中,月經和衛生巾是從來不允許被正面提及的,大家都用「大姨媽」這些詞彙來替換它。現在大家對於衛生巾互助行動的關注,哪怕是在爭議的情況下,大家也在公共議題中不斷提及了這個詞彙。
就像伏地魔一樣,原先一個不可以去說的名字,大家覺得他很可怕。哈利波特為了破除大家對伏地魔的恐懼,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說出了伏地魔的名字,這和我們現在談論衛生巾是一樣的道理。
界面新聞:衛生巾互助活動遇到過的最大阻力是什麼?
梁鈺:#衛生巾互助盒#剛開始這個tag在微博上是沒有的,我還去跟新浪討論。包括我們#月經安心行動#上線的時候,也是不允許我們的話題上線,因為衛生巾、月經都是敏感詞。我們和新浪爭論了很久,後來參與人多了,他們把這個話題放了出來。
界面新聞:可能有一些人會覺得你在做那些事情是小事,你覺得自己做的是小事嗎?
梁鈺:這些東西從來都不是細枝末節的事情,是那些人覺得它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事實上,它與我們每一位女性都是息息相關的。
前幾天我來月經沒帶衛生巾,我在廁所裡面讓同事給我送個衛生巾。我跟我同事本來不是很熟,她給我送衛生巾之後,我一下覺得我跟她的感情不一樣。
這樣的事伴隨我們女性大半生。我們應該反思的是,為什麼伴隨女性大半生的事,會被社會認為是細枝末節的小事?
他們認為細枝末節是因為關於女性的東西聲音太小了。其實是我們對女性的想像力太貧乏了。這次的衛生巾互助盒多有創意,要是再給她們土壤、時間、機會,你都不知道她們能把月經互助盒發展成什麼。
我前段時間看到過月經的詩歌,我覺得寫得特別好,超過了我的想像,那是不是未來會有人就願意寫歌呢? 我很期待未來會是什麼樣。
界面新聞: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存在月經羞恥、衛生巾羞恥的現象?
梁鈺:是因為我們做#姐妹戰疫安心行動#的時候,媒體喜歡報導月經羞恥,我就覺得很無語,月經羞恥有什麼好報導的?
界面新聞:出現月經羞恥的原因是什麼?
梁鈺:我覺得是在男權社會中,男性會利用月經這件事打壓女性。月經只有女性才有,所以男性會利用這個事情讓女性認為她們是不潔的。很多女性都會因為這個事情不夠愛自己,不夠自信。它是一個非常整體化的事情,打壓月經,成為限制女性進入職場的一種方式。
界面新聞:之前散裝衛生巾也上過熱搜,暴露出非常嚴重的衛生巾貧困問題,如果要改善月經貧困和月經羞恥問題,需要社會做出哪些努力呢?
梁鈺:要改善衛生巾貧困問題不應該壓榨企業的成本,應該讓政府給這些女孩免費發放,就像保險套一樣,而且相關的生理課程要配套上。上海把生命教育課程納入了學校的KPI,我覺得其它城市也可以跟上。
界面新聞:會用女權主義形容自己嗎?
梁鈺:其實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理解什麼是女權。只要你表現得像個人類一樣,因為你有自己的想法,人家就會說你是女權,只要你跟男生做一樣的事情,就會被認為是女權。
界面新聞:如何形容你自己的工作?
梁鈺:我希望每個女性都能過得很好。我做這個事情完全是為了自己,如果現在不為女性發聲,你不去做些事情去改變,等你老了就真是哭訴無門。
界面新聞:你覺得自己是一個啟蒙者的角色嗎?
梁鈺:啟蒙不啟蒙,我沒有想那麼多。因為其實我沒有辦法去改變那麼多人。道理都懂,做不到——這就是人類。我看得很開,能影響就能影響,不能影響也無所謂。
我也不能指望人人都理解我。我做這些事情又不是圖回報的,就是做了自己開心,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
界面新聞:11月1日,你和「予她同行」基金策劃的女性藝術展就要在上海開幕了,能否在這裡簡單地介紹一下?
梁鈺:本次展覽最後所得資金,我們會捐給「予她同行」基金去給山區女孩買衛生巾。
我們有12位女性藝術家,展覽的作品內容主要描寫女性處境。女性從出生到死亡的一生中會經歷一些怎樣的處境?這次展覽的作品裡呈現了節育環、搓衣板為形狀的雕塑,還有一個人的房間,因為有很多母親一輩子沒有自己的房間。
我們第一層想法是希望整個社會能夠看見女性藝術家,第二層想法是描述女性的處境,將主體還給女性。我們希望能夠以女性作為主題,讓女性的真實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