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是我國文學藝術形式之一。如果詞有「豪放派」和「婉約派」之分的話,那麼蘇軾的詞當是兼有豪放詞奔放和婉約詞悽美的「東坡派」。
蘇軾,中國文化史上無法逾越的豐碑。他20歲左右行文,25歲左右吟詩,直到37歲時才開始寫詞。不要看起步晚,但正如他所言:酒後的指尖,流淌著無盡的詩意情思,一瀉千裡。行於當行之時,止於不可不止之處。汪洋恣睢,猶如大海舀水。。。
東坡詞歸納起來有如下一些特點:「麵湯」的營養,「雞湯」的勵志,「薑湯」的暖身,「黃(酒)湯」的灑脫。
誠然這些「湯湯水水」的特點,源自於先生的待人接物,為人處世:
其一,豪情萬丈的真漢子
「東武望餘杭,雲海天涯兩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殤,痛飲從來別有腸。今夜送歸燈火冷,河塘。墮淚羊公卻姓楊。」這片《南鄉子.和楊元素時移守密州》,是時年37歲的蘇東坡較早的詞作。此時朝廷外放至杭州副市長的東坡,要去密州「扶正」當一把手。餞別宴上與杭州太守,也是東坡的頂頭上司楊元素說的「心裡話」。可以看出,他和我們一樣,一顆感恩的心砰砰直跳,一顆激蕩的心歡呼雀躍。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時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這片《江城子.密州狩獵》是密州任上東坡所作。期間的豪邁與壯志猶如吱吱冒煙的高能炸彈,更像平靜湖面上的滔天巨瀾。要知道,此時的詞壇,主流是「凡有井水處,皆有歌柳詞」柳永兒女情長的靡靡之音,是文人士大夫工作之外消遣打趣的柔情小調,是由櫻桃小口的美女打著檀板載歌載舞,千嬌百媚的攝人心魄。。。而東坡詞則更像是袒胸露乳的西北大漢,手持鐵撓銅鈸的臨風高歌。顯然,標新立異,領開新河。
其二,柔情似水的好兄長
密州任上的東坡,雖然與做齊州幕府的弟弟蘇轍相距不遠,但由於官例所限,七年未曾見面。於是在中秋之夜,他把對弟弟的思念,連帶借月抒懷的感情一起幻化成了「明月何時有,把酒問青天。。。」,詩意成了「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至此,誰能說這樣的哥哥缺少兄長那份手足情,兄弟愛呢?也許正是感情真摯,才被後人點評為:關於詠月,東坡詞一出,餘詞盡廢。簡言之,這就是詩詞的巔峰。
當然,面對夢中與已逝妻子王弗的相見,他更是「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的哭訴。「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這一改花間詞無病呻吟的閒愁,把對自己親人的思念哭喊著唱出來,讀來淚眼婆娑,揪人內心。這樣的男人,有情有義,值得尊敬。
其三,絕世獨立的英雄氣
「烏臺詩案」的爆發,讓這位地方大員撲通一聲,從雲彩影兒,跌落到地縫兒中。一開始「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他也害怕,「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他也恐懼,「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他也無可奈何。即便這樣她依然「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大不了就「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這就是「青蓮出汙泥,黑白不相干」的東坡。安定下來的東坡,人設已經復原,有底氣的東坡,張力更加宏闊。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簡言之,一切人間困苦熬過來以後,什麼都不是事兒。
如此淬鍊之後,橫空出世的才是不朽名作: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他唱吟「千古風流人物」,實際上他才是「天地英雄氣,千裡快哉風」的千古詩詞英雄。
其四,天馬行空的偉丈夫
大丈夫不但要能屈伸,更要有情思。如果說「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多情卻被無情惱」,讓嗔怪他「不合時宜」的侍妾朝雲肝腸寸斷的話,那麼先生唱和好友章質夫的《水龍吟.詞韻章質夫楊花詞》,那就真箇是借物抒情的神品: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 。。。。。。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本來好友章質夫是安慰貶謫黃州的東坡先生,卻被先生倒過來安慰。更為不堪的是,章質夫的《楊花詞》已經屬於詞中上乘之作,不想被東坡天馬行空的情思一下子瓷瓷實實的蓋了帽兒啦。
楊花,古時候就是指「柳絮」。說柳絮是花,倒不如說是種子更合適。但先生不管,凡事拿來可以用的世上萬物盡歸他隨意支配駕馭。所以「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你說是柳絮的樣子和情形,一點也不錯。你說是漂泊人生,也妥妥的貼切。
如果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揚州」是唐詩的精品名句,那麼「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誰能說不是宋詞中的妙手偶得。
這些詞你看著有由頭,有來頭,實際上又無理頭還滑頭,但是就是走心。這個真沒辦法!
其五,信手拈來的鄰家翁
「蔌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你可能斷想不到,這是徐州市長任上的東坡先生,公幹後在市井百姓中的魚水與共。此時此刻,他不是一方大員,也不是朝廷命官,活脫脫就是鄰家大哥,隔村大叔,串門大爺。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在困頓中找快樂,即便很少;在黑暗中尋光明,哪怕微弱,對於生活的強者而言,都是足以欣喜若狂的事情。惟其如此,生活才能陽光燦爛。因為,你的心一直在微笑。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暮雨瀟瀟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面對大自然的一些異常,他能觸景生情;面對井底之地的困頓,他能唱響明天,所以什麼衰老,什麼黑夜,什麼泥濘,什麼風雨,簡直就是他快樂人生的調味品。
東坡先生既可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慨嘆,也可以「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暢懷;
東坡先生既可以「面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的詰問,也可以「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的細品;
東坡先生既可以「人似飛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的惋惜,也可以「報導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中」的自詡。
。。。。。。
這就是東坡先生,這就是東坡詞。
「猿吟鶴唳本無意,不知下有行人行」。也許東坡先生就是「無波真古井,有節是秋筠」的抒發內心感受,不會想到千年後的今天我們來論及他詞的特色。
相對於先生給我們的思想震撼,靈魂衝擊,「特點」不「特點」真的不重要了。
(原創不易,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