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節,在許多地方,家家戶戶總少不了掛上幾幅年畫。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商業文化的衝擊,這些傳統的民間習俗和文化,正在急遽地消失。
然而,臺灣的《漢聲》雜誌,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就一直致力於搶救、保護和發揚中國民間傳統文化。到目前為止,他們搶救了數十種瀕臨失傳的民間手工藝,出版了雜誌140多期,每一期都是一冊厚厚的書,內容涉及民間文化、民間生活、民間信仰、民間藝術等若干方面。《漢聲》由此被喜愛東方文化的中外人士稱為中華民族的「無盡藏」,2006年5月,被美國著名的《時代》雜誌評為亞洲「最佳行家出版物」。
最近,北京大學出版社與《漢聲》合作陸續推出簡體版的《中華遺產·漢聲民間文化》叢書。叢書的第一輯,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的民間美術和工藝為主,包括《曹雪芹扎燕風箏圖譜考工志》、《中國女紅——母親的藝術》、《戲出年畫》、《夾纈》、《蠟染》、《藍印花布》、《剪花娘子庫淑蘭》、《楊柳青年畫》、《虎文化》、《美哉漢字》10本書。目前已出版了前4本。其中,《曹雪芹扎燕風箏圖譜考工志》一經推出,便榮獲了2006年度「中國最美的書」稱號。
《漢聲》雜誌發行人兼總策劃黃永松認為,這些書不只是從文化上尋根溯源,而是詳細地記錄了工藝製作的過程,探討了工藝所代表的生活哲學與傳統文化,為「中華傳統民間文化基因庫」播下了粒粒種子。
「小傳統文化」是不可忽視和取代的,它是人類文化基因庫的組成部分
記者:在一般人看來,傳統文化更多的是指《論語》、《老子》、唐詩宋詞等文化經典,而年畫、風箏等民間工藝和民間文化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漢聲》的編輯們從1971年就開始奔走於民間,完成大量民間文化的收集和整理。請問,您怎樣看待這些民間文化在傳統文化中的地位?
黃永松:我國幅員廣闊,在過去的農業社會裡,讀書人只佔社會的一小部分,在農工商人群中,文盲人數特別多,但傳統文化在這種環境下仍然能延續下來,就是因為有了所謂的「小傳統文化」的教育。而民間藝術、民間智慧正是「小傳統文化」教育的很好教材。
比如年畫,每到過年,人們都要在家裡貼上年畫,並且懸掛一年半載的,這就變成了教材。因為小孫子看到年畫就會問爺爺:那個很兇的人是誰?爺爺就告訴他:那是張飛。那個紅臉的人是誰?那是關公。他們兩個人在幹什麼?爺爺就會把當時的歷史故事講出來。這種口授相傳的方式就成為民間文化教育的主流。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先接受的是這種傳統文化的基礎教育,然後一些有條件的孩子才進私塾念書。又比如曹雪芹的風箏譜,各種圖譜都有一種吉祥的涵義。通過這些東西,我們就知道我們的祖先對於生命的意義和生活美好的追求。像「佛」、「喜」這些字,早已深深地刻在孩子的心裡。
所以,我認為,「小傳統文化」是不可取代和忽視的。從文明的演進來說,中華民族的基層智慧和文化是非常深厚的,民間文化是文化發展的基座,傳統思想、唐詩、宋詞等都是在這個基座上發展起來的。所以,上層文化要發揚,基層文化也要發揚。
記者:美國《時代》雜誌的記者在採訪您時,您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今天的社會可能並不是很認真地看待這些東西,但我們是在為未來的人類建立文化的基因庫」,為什麼這麼說呢?
黃永松:我們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大的民族。中華文明要提升,並且要為其他民族的文明提升貢獻力量,讓大家共同來分享人類曾有的美好的、智慧的文化。所以,我們的基因庫不只是為自己準備,而且為整個人類作出貢獻。因此,從這個使命來說,我們就非常有信心,即使走得慢一點,只要思路正確,找準深度高度,就一定能做得很好。
「地球村」中只有一種花朵很單調,21世紀更強調各民族之間的差異和特色
記者:在科技、經濟飛速發展的21世紀,人類似乎生活在一個「地球村」裡,那麼,對於今天的人們來說,這些古老的傳統民間文化還有意義嗎?
黃永松:在21世紀,科技的進步讓全世界的人們拉近了距離,通訊、網絡讓人們沒有了地域的界限,人類可以共同來分享世界文明,互相分享,互相拉平,讓那些貧窮的、無知的人們也參與進來了。但另一方面,又出現了過分西化、單調化的傾向,從服飾到娛樂都西方化了。本來,「地球村」中開滿了各種花朵,五彩繽紛,但現在花朵只有一種顏色,這是很單調、很無聊的。所以,進入21世紀後,人們更強調地區的特色,各民族之間要有差異和特色。那麼,我們中華民族的特色是什麼?這就要以我們的傳統文化為基礎,並在此基礎上進行創新。如果我們的藝術工作者,都出國學習,回來後只會以樣畫葫蘆,所畫的葫蘆絕對沒有外國人的好。所以,我們要用國外的技術來為自己服務,然後還可以把我們的產品轉售給他們。
記者:據說,《漢聲》的每本書從文字定稿到版式設計,每本書都要經歷長達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民俗田野調查、追蹤記錄,然後編輯整理並進行設計,以一圖一故事的形式表現出來,的確是費盡了心機。
黃永松:其實,難度就是深度。老祖先離我們很遠,我們要認識得更深一點,越深就越豐富,這樣往下走,我們發現民間文化的根系非常豐富,這些地方難度很大,必須把根系展開、弄通、了解,然後就要在末端長葉、開花,並要開得漂亮,還要做到雅俗共賞,所以就形成了一圖一故事的表達形式。比如,在《戲出年畫》中,各種戲的場面是什麼意思,既可以從淺層去觀賞,又可以提到美學鑑賞的高度上來。像關公的鬍子,是通過線條把一個粗獷的人表達出來的,其中有線條的美學價值。還有,圖中的一些盔甲,需要用文字來說明。更深入一點,就要考證是哪一個地方的民間文化,而在其他地方又有哪些不同,這就帶來了難度。至於這些故事的來源,由於我們的文化是相連的,在各種典籍中都有記錄,我們把這些對照起來,寫出故事。
雖然文化搶救工作與經濟發展相比,猶如「龜兔賽跑」,但它很有價值
記者:現在,無論是港臺,還是大陸,都已經有許多機構和人士在做整理、搶救傳統文化的工作,你們主要是搶救和發展哪一塊?有怎樣的獨特視角?
黃永松:主要有四個方面的限定:一是中國的,不是外國的;二是傳統的,不是現在的;三是民間的、老百姓的。宮廷的、知識分子的東西很多人都在做,我們就不做了;四是活生生的,如果這種文化已經斷絕了,需要重新考古,我們也不做,對於那些現在還存在於民間的東西,我們趕緊去記錄並搶救這種活生生的文化,然後去發展它。
我們主張小題大做。在中華傳統文化基因庫中,我們有具體的選題計劃,分為5種10類56項以及幾百個目。抓住了一些小題,然後心無旁騖地做下去,並做出深度來。比如「中國結」,《漢聲》在上世紀70年代就開始整理研究,從衣服的「盤扣」開始,發現中國結是用一根繩子做成的。我們出版了中文版,銷售得很好,然後出版了英文版。這本書出來後,使今天的許多人,特別是華人家裡都掛上了中國結。德國人很重視工藝,他們也出版了德文版。一個民族的手工業很重要,今天德國人的科技和工業很發達,與他們有很好的手工業基礎分不開。所以,中華民族,無論是臺灣,還是大陸,都面臨著留住手藝的問題。
記者:您對當下的文化搶救工作有怎樣的期望?
黃永松:在21世紀的今天,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家都開始重視民族文化的搶救工作了,並受到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評選的鼓勵,這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我們不能僅僅為了參加評選才做這件事,而是要借這個機會,讓所有的人,從官員到平民,都認識到歷史文化、祖先智慧對於一個民族發展的重要性。目前,我們已經開始重視了,雖然與科技、經濟的發展速度相比,猶如「龜兔賽跑」,但文化的復興,只能像烏龜一樣一步一步地爬。只要我們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慢慢地做,做得紮實一點,那就很好。《漢聲》現在所做的也只是個開頭,但我們想把這一工作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