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讀《論語》時,如果對一些篇章了解不透,就會生出一些疑惑,往往會感覺前後不一,甚至相互矛盾。如《子罕篇第九·一0》章,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意思是說顏淵讚嘆一聲,說:「越抬頭看,越覺得崇高;越深入學,越難以透徹;看起來是在前面,忽然又到後面去了。老師很能循序漸進地帶領學生:他以文獻知識廣博我的見解,又以禮制規範約束我的行為,使我想停下來都不可能。我盡了全力之後,好像學會了立身處世的本領。但是,當我想要進一步追隨老師,卻又找不到路可以走了。」
我們再看《泰伯篇第八·九》章,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孔子說:「對待百姓,可以使他們走在人生正途上,卻沒有辦法使他們了解其中的道理。」
把二章放在一起看,「循循然善誘人」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不是相矛盾?當然不是,因為前提不一樣。「循循然善誘人」是針對教育人,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針對政令的施行。
為什麼教育人時要「循循然善誘人」,而在政令實施時要「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循循善誘現在是一個成語,意思是善於有步驟地進行引導別人學習,它包含有不厭其煩,循序漸進,並且很有思路,很有針對性,很有方法。當然循循善誘不僅僅只適用於老師,其它行業如部門領導對下屬的教導,工廠師傅對徒弟的教授等也適用。但循循善誘是教導的一個很高的標準,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對於學生、下屬、徒弟等,如果沒有耐心,沒有方法,不能逐步輸送知識,他們很難能完全接受和掌握。教授和掌握了解是雙向的,是要互相配合的,如學生、下屬、徒弟等孜孜以求,如饑似渴,而老師、領導、師傅等卻教導無方,不會有效果。同樣老師、領導、師傅等誨人不倦,循循善誘,但學生、下屬、徒弟等不思進取,不感興趣,依然不會有效果。
但這裡教授的重心是被教導者,循循善誘的目的是一定要使他們接受和掌握。相對政令,孔子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重心不在於民眾是否接受和理解,而只要他們遵照執行即可。
老百姓都是善良樸實的,文化程度又不高,所以有些政令、禮制、法律法規,可以使他們先遵照執行,不必讓他們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中庸》說:「百姓日用而不知。」也是說的這個意思。試想一下,如果上位者的每一項政策舉措在老百姓遵從之前,先使家喻戶曉,再逐門逐戶傳達解釋,循循善誘,務必讓他們通曉明白了才執行實施,這樣可行嗎?那就什麼事情都不要做了,光是讓老百姓逐個明白理解,政策舉措都失去了它的時效性了。
所以《論語》很多的篇幅都在講上位者的德行,希望上位者有賢德、有賢能,能夠使民以義,使民以時,處處為老百姓考慮,儘可能多的照顧他們的利益。如「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論語·為政1》)「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論語·學而5》)「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論語·公治長15》)「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論語·泰伯2》)「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論語·泰伯4》)等等,一方面關愛百姓,另一方面請上位者修德修行。
當然現代社會講究公開、公平、公正,老百姓的素質也得以一天天提高,所以在「民可使由之」的基礎上,有可能的話也可「使知之」,社會的穩定和諧不就是這樣嗎?。但這裡又牽涉到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信」,就是怎樣使民眾信任。
在《子張篇第十九·一O》章,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意思是子夏說:「君子獲得百姓信賴之後才去動員他們工作,否則百姓會以為自己受到虐待。獲得君上信賴之後,才去進諫他,否則君上會以為自己受到毀謗。」如果子夏的話成立的話,那麼是不是和上面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產生矛盾了呢?
也不是,施行政令會出現二種不同的後果,一種是民眾信服,一種是民眾不信服,但這樣的後果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不矛盾。政令完全可以先行實施,再觀後效。理由上面闡述了,我們現在的改革不也是這樣嗎?在摸索中前進,在實踐中找出矛盾和問題並加以解決。這裡的矛盾和問題就是民眾產生不信服的原因,但如果在以後的實踐中得到有效的解決,那就不存在上面所說的矛盾了。
我們在學習《論語》時會發現很多有趣的東西,如果能融會貫通,把裡面的思想聯合起來看,孔子所說的「一以貫之」的中心思想和他每一個觀點立場都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