鯀這個人,根據《史記》所採用的《帝姓系》記載,顓頊生鯀,鯀生禹,又言顓頊六傳而至舜,不管是年紀還是輩分,都應該是禹長於舜才對,但哪位不曉得上古三王堯—舜—禹是依次禪讓的啊!要是按照《帝姓系》中的記載,舜在位時禹必然已經作古。可見上古世系本來就撲朔迷離,後世的學問家在試圖給上古帝王寫家譜時簡直是穿鑿附會,難以自圓其說。類似的例子歐陽修也提到過,甚是搞笑:若信了這個世系,則周文王姬昌以十五世祖的身份給自己的十五世孫商紂王做臣子,而周武王姬發又以十四世組的身份討伐了自己的十四世孫商紂王,並取而代之。多麼荒謬!因此,關於鯀,如果我們信了他是大禹的父親,又相信自《論語》時就流傳的堯舜禹的次序,那麼在顓頊和鯀之間一定缺失了鯀的父親、爺爺、太爺爺……好吧,因為鯀治水的失敗,他的幾代祖宗就被刀筆吏一筆勾銷了嗎?
講完鯀的身世,我們來看看他和兒子禹的治水大業。爺倆的治水方略一為堵,一為疏,而治水的成效一個失敗,一個成功。到這裡,我們先回頭看看黃帝時共工氏的兒子術器是如何治水的。《山海經》有言:「共工生術器,是復土壤,以處江水」。這是說術器是用土石壅塞的方法治水的。因此,鯀的治水方略並非一定不能奏效,那鯀治水失敗又被殺是怎麼一回事?《海內經》云:「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大意就是鯀治水失敗不是因為用了堙防的方法,而是因為偷竊,水沒治完就被祝融殺了,後來禹還是用「布土」堙防的方法,治水平九州。
那麼,禹也是個「堵」徒?可能,因為《尚書·禹貢》以及《楚辭·天問》裡也有證據。若此為真,那麼大禹十三年治水中有九年應該算作鯀的功勞,他自己治水只有四年。試想,當時先民們大概主要生活在今天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陝西相互接壤的一個地帶,在四方還沒有大量開拓,部落聚居地依然走不出地理屏障的時候,要想疏通河道、挖掘水渠直到大海,這是需要何等的人力物力啊!《尚書·益稷》言大禹治水時每州動用十二個師,漢代孔安國傳曰「一州用三萬人功」,那么九州一共投入治水的勞役就有二十七萬人。我無法判斷這樣的人力是多是少,因為這每州三萬人功可能是每天都用的勞工,也可能是這四年來這一州一共使用的勞工數。按你胃,用土堵水,哪裡泛濫堵哪裡,這既是最容易想到的辦法,也最具可行性。想想發洪水時我們不是也使用沙袋建防水堤嗎?若是,那麼大禹疏導洪水入海的辦法又屬後人將自己時代獲得的新認識強加給古人了。
好了,讓我們總結一下大禹治水的故事:這是一個起源較早但經過了後人改竄的傳說故事;有了它,更早的一個治水故事漸漸不為人所知。
後記:寫就本文離不開呂思勉、顧頡剛、錢穆諸位先生對大禹治水問題簡短但精當的論述。日本學者平勢隆郎在「講談社·中國的歷史」之《從城市國家到中華》一書中對這一問題別採一說,認為鯀治的是洪水,大禹主要的功績在完善了九州的水陸交通網絡。這一說法我覺得闡述的不詳備,聽起來殊無確據,遂不在正文中說明。諸位看客若有興趣,大可一讀以上諸學者的大作,相信又會有不一樣的啟發。最後需要申明的是,上古的傳說自有它最早的源頭,若以空穴來風、十足的神話視之,不僅它們的價值被低估,這也不是真正科學理性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