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想著能夠掙出一輛車,就像身經百戰的武士贏得一顆徽章,可以使他自由、獨立。——老舍
現在北京的計程車司機,為了多賺錢,經常早出晚歸,有的人甚至半夜拉活。
100多年前,在這片土地上,有一群人和他們的處境很相似,那就是人力車夫,一個個頂著毒日頭,冒著瓢潑大雨,跑遍大街小巷。
在老舍的《駱駝祥子》中,祥子呈現了典型的人力車夫形象。
他從一個熱血青年,一步步地淪落為不堪的可憐人。為了心中摯愛的車,他經歷了三起三落的折磨,娶了虎妞,卻不愛她,憐惜小福子,卻愛而不得。
縱然現實很殘酷,生活很壓抑,祥子和虎妞選擇奮力掙扎、拼命反抗,小福子卻默默承受、忍氣吞聲。他們帶著一種無法挽回的沉重,各自走向了命運的終點。
一、祥子:我沒錢,但有志氣
祥子來自農村,父母雙亡之後,他獨自一人去了城裡。為了養活自己,他嘗試了很多賣力氣的營生,但是祥子並不愚笨,他看出來「做別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車多著一些變化和機會,不知道什麼時候與地點就會遇到一些多於希望的報酬。」
既然確定了行業,那麼,行業規劃也要緊隨其後。
首先,祥子也比一般人有成算。他先通過租賃破車,積累行業經驗。關於價錢,他從不多要,只會說:「坐上吧,瞧著給!」關於拉車,「他的腿長步大,腰裡非常的穩,跑起來沒有多少響聲……」祥子價格給得公允,拉車拉得平穩,久而久之,得到大家的認可。
其次,祥子比一般人有目標。他不像其他車夫,傻乎乎地給別人打工,祥子要趁著年輕,擁有自己的車。於是,他省吃儉用,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實現了自己的買車夢想。這只是萬裡長徵的第一步,在祥子的心裡,還構築著他的「車廠子」理想。
最後,祥子比一般人有格局。洋車夫幹完一天的活,都圍繞在大雜院、小酒館,抱怨著自己的經歷,訴說著罕見的新聞,他們的心思,都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反觀祥子呢,「他的事他知道,不喜歡和別人討論。」祥子不拘泥於當下的困境,而是「心中有丘壑」,別人的閒言碎語,他自然不必掛心。
祥子命途多舛,第一次買車被大兵搶去,第二次買車的錢被孫偵探截獲,第三次買車之後,為了安葬虎妞,又將其賣了。
很多人看完《駱駝祥子》,覺得祥子是可悲可嘆的,他背井離鄉、辛苦打拼,靠著賣力氣,賺得幾個辛苦錢。每當夢想快要實現的時候,就被現實擊垮:被搶、被騙、被欺辱、被責罵……在這個過程中,車子成了他的執念,為了它,祥子可以忍受一切屈辱。
在祥子身上,我們看見了底層勞苦大眾的縮影。他們為了生計,每天奔波勞碌,有時甚至吃不飽、穿不暖,卻苦苦支撐著,不怕苦、不怕累,一次次被傷害,一次次重新來過,哪怕最後一無所有,也含淚接受現實,卑微地活下去。
祥子的一生,為車子活著,虎妞的一生,為自己活著。
二、虎妞:我很醜,但有骨氣
虎妞是劉四爺的獨生女,不愁吃、不愁喝,身為女人,整日混跡於粗鄙不堪的男人之中。
若論家世,虎妞攤上一個「好爸爸」,使她不必風餐露宿;若論相貌,虎妞就沒那麼幸運,「她也長得虎頭虎腦,因此嚇住了男人。」儘管面貌醜陋,導致虎妞遲遲嫁不出去,在那個年代,免不了受到世人的冷嘲熱諷。
虎妞從不懼怕這些,她幫助父親料理家務、管理家事,「父女倆把人和車廠治理得鐵筒一般」。劉家父女的治理辦法,被大家廣為傳頌,成為經典。可以說,虎妞用內在的能力,彌補了外在的缺陷。
曹雪芹曾經盛讚王熙鳳:「衩裙一二可齊家」,也許比起賈家的家大業大,劉家不算什麼,但是虎妞的精明能幹,也是有目共睹的。
虎妞不僅對家業有操持,她對愛情也有打算。
虎妞愛慕祥子,為了嫁給祥子,她不惜使出「手段」,喝酒引誘祥子墜入情網,甚至和父親鬧僵,在壽宴上直接撕破臉皮,謊稱自己有孕在身,才促成了這樁婚事。
虎妞對父親的當眾反抗,從某種意義上,成全了自己的幸福。她要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和「老姑娘」的身份揮手告別,別人諷刺她嫁不出去,但是她偏偏要證明,有人願意八抬大轎娶她回家。
在大雜院裡,別人都為生計發愁,祥子和虎妞卻高枕無憂,虎妞吃香的、喝辣的,白天逛廟,晚上逛燈。日子過得還算舒坦,直到橫生逆產的發生。
因為虎妞在懷孕期間,沒有節制地胡吃海喝,導致胎兒過大,沒法順利降生。產婆、大仙都無能為力,祥子湊不齊錢,夜裡十二點,虎妞母子,一併死亡。
虎妞生前再怎麼耀武揚威,臨終還是遺憾咽氣。她這一輩子,有錢就花,有愛就抓,不畏人言,不懼生死,不看別人眼色,活得痛痛快快。
老舍筆下的虎妞,是一個讓人愛恨交織的人。她生性蠻橫霸道,過著安逸幸福的生活,對人對事,表現得非常潑辣。
與此同時,她也精明能幹,婚前把車廠子管理得井井有條,婚後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不幸的是,任憑虎妞再怎麼留戀,也在難產中失去了寶貴的生命,讓我們不禁潸然淚下,心疼她可悲的結局。
與虎妞同命相連的,還有小福子。
三、小福子:我受盡屈辱,暮氣十足
小福子出生貧寒,有兩個年幼的弟弟。父親是個酒鬼,踹死了老婆,賣了車,還欠一屁股債。
為了謀生,父親把她賣給了一個軍官,因為區區200塊錢,葬送了女兒一生的幸福。
小福子跟著軍官,也享了不少「清福」——下館子、看大戲、見世面。不料軍隊開拔,軍官一走了之,小福子點賣了物件,交還了兩個月房錢,自己回到娘家。
母親死了,父親整日罵罵咧咧,還有兩個弟弟需要養活。小福子被逼無奈,只能通過出賣肉身維持生計。
虎妞難產而死之後,祥子和小福子有意在一起,但是祥子承擔不起,她兩個弟弟的開支,這件事也不了了之。
等到祥子再次遇見曹先生,對方也答應幫助小福子時,祥子卻再也尋不到小福子,她早就不忍屈辱,先走一步了。
縱觀小福子的一生,善良淳樸、勤儉持家,但是怎奈遇人不淑、被人遺棄。她的婚姻是一場金錢交易,愛情對她而言太過奢侈。她沒有選擇生活的權力,只能被迫服從父命,被迫嫁人成親。
當生活難以為繼,小福子不似虎妞一樣,手裡有存款,家底很厚實,她只能通過最卑賤的方式,出賣了自己的自尊,換得一點積蓄。
虎妞死了,祥子成了小福子的念想,他們兩個苦命的人兒,拴在一起往前奔。但是迫於現實的壓迫,祥子沒能成為她的救命稻草,小福子去了「白房子」,最後含恨自殺。
小福子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卻活得暮氣沉沉。美麗的容顏,造成了她的幸運和不幸。她被人看中、調戲,也被迫嫁人、賣身,直至死亡,生命一再墮落,生活一潭死水,死得無聲無息。
小福子是中國傳統婦女的縮影,她們活在封建禮教的枷鎖中,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生性純良卻不得善終,生活就像一個巨石,壓在她們的心口,她們寧願逆來順受,也不敢張揚個性,永遠活在了別人的眼光中,失去了自我的幸福。
在老舍的筆下,悲苦的人們,接納了所有的痛楚。祥子為了車子,耗盡了一生的精力,虎妞為了生產,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小福子忍受所有的屈辱,痛苦地離開了人世。
通過他們的故事,我們看出了勞苦大眾的常態,他們以血淚、以沉默,努力為自己抗爭,卻輸得一敗塗地。他們彎著腰、駝著背、拄著拐杖,穿著破鞋,亦步亦趨地,消失在人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