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男孩搬走了,臨走前,他在二樓明廳叫住我,將鄭先生借我的六本合訂《作文選》還我。我的腦袋一陣發蒙。那時我正參加全國小學生作文競賽,為了讓我多看些例文,鄭先生將她女兒的書借給了我。不久前,我斬釘截鐵地告訴鄭先生,《作文選》就放在講臺上,已經還她了。當時先生說並未收到過。見我如此肯定,便再沒過問。我實在不清楚,為什麼此刻書又出現在這裡,像變戲法似的,從課堂上回到了我的視線內。
我無法弄清楚那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在鄭先生眼裡成為一個說謊的小孩了,一個將別人東西佔為己有的騙子,她不會再喜歡我了,我又生氣又想哭!
「你為什麼拿別人的東西?」
我惡狠狠盯著鄰居男孩,他高過我一個頭,很快,他的臉頰就貼了一塊若隱若現地笑,我更無法原諒他了。
他說:「《作文選》就放在桌上,我順手拿了,忘記告訴你了,現在還你。」這是他的惡作劇。我接過《作文選》,頭也不回地下樓,腳步聲將木梯踩踏得噼裡啪啦響。我沒有跟他告別,也不想同他告別。
這不是他的第一次惡作劇,他曾叫來一波男孩,在家裡大吵大鬧,我無法專心學習,跑去質問。他們抽菸吃酒,吊兒郎當。我氣不過,揚言要跟他拼酒,拼贏了,他們一起滾出門去。在我喝下三四杯黃酒後,他驚呆了,一下就消失沒了影。而我,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走回自己的臥室,吐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
許多年後,鄰居男孩同他爸爸來我家做客,他去當兵了,長得比以前更高,人也穩重。我一見到他,就想起了《作文選》和醉酒,真是不好的記憶。他倒像不曾發生過這些事似的,同我寒暄……
鄰居男孩搬走的第二天,家裡異常安靜。此前,鄰居男孩的爸爸常在下午五六點放唱片,他的嗓門比唱片裡的聲音還大,不光是巷子裡的人能聽見。就是遠遠的山頭,也有動靜。都是些老歌,如《打靶歸來》《夢駝鈴》《在那遙遠的地方》等等。這個下午,沒有唱片和大嗓門了。日光從屋頂下洩,落在廚房的木牆上,照亮了我記憶中的鄰居,黑土地的腳印被人清掃淨了。接下來,我的鄰居會是誰呢?希望是個好鄰居。
阿卜和他爸爸是下午來我們這看房子的,阿卜穿著褐色背心和短褲,站在門口一句話也不說,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他們在我爸爸的帶領下,將房子從外到裡,從下到上地看了個大概。
木門外,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石墩,跨過門檻,右手邊是一個小房間為房東阿公的臥室。門後放著兩個尿桶,作晚上應急用。往裡走,左邊可見天井,天井旁有通向二樓的木梯。右邊是明廳,一面木牆,將明廳分為前後兩個部分。木牆前擺放了鞋架,中元節,房東阿公會在廳堂上設神龕,掛家譜圖祭祀,鞋架會搬走。木牆後是阿公的廚房。明廳左右布局呈對稱分布,皆為一個廚房,一個臥室。我家在左面,阿卜爸爸看的是右面。
右面的廚房幾乎有我家廚房兩個那麼大,阿卜爸爸很滿意,挨著廚房的臥室也不賴,可以放下兩張床,一個大衣櫃,一張大桌子。他慢慢地走向二樓,木樓梯噼裡啪啦響。
二樓也有一個明廳,廳上常年設有神龕,初一十五皆有香火繚繞,阿卜家信基督,他們對神龕一點興趣也沒有。明廳左邊一分為二兩個房間,位於樓道口的是我的臥室,另一個是我們家糧倉。右邊僅有一個大臥室,阿卜爸爸打開門朝裡走去。房間比樓下的臥室還大,擺三張床都不是問題,足夠阿卜一家住。一問價格,便宜,阿卜爸爸很滿意,他在夕陽還沒落山時,帶著阿卜回去了,說過幾天要搬到這裡。
阿卜搬家那天,附近的小孩都跑來湊熱鬧,他不但是我的鄰居,還是這裡所有小孩的鄰居。
實際上,阿卜與我們這裡的小孩截然不同,他不合群,喜歡宅家,倒是他的弟弟妹妹,熱情而又貪玩。我與阿卜妹妹漸漸成為了好玩伴,一道上山,洗衣,做飯,很是快樂。阿卜弟弟也很快就同其他小孩兒一起成為了我們這裡的「小孩兒」。
住了好些年,沒有吵鬧,沒有特別的事,太平常了,以至於竟也沒有過多記憶。後來,我們這裡有人搬家,有人到異鄉去。在一場雨浩浩蕩蕩來之前,我家和阿卜家,仍過著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喜愛分享,不吵不鬧,和諧安寧。直至那場雨把房子澆垮,阿公被兒女接走,我們兩家連夜找房子,匆匆忙忙離開。我亦沒有跟他們好好告別。
若干年後,我在許多地方見過阿卜,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主動打招呼,打聽我的去向。我原以為只有我記著他們,原來他們也記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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