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年,過年回我老婆娘家的時候,丈母娘做了一種我很稀奇但當地卻很平常的特色美食,稱之為渣肉。
這是一種調好味的碎米和玉米粉包裹起來的五花肉片,蒸出來類似粉蒸肉,但口味相差極大。長時間的重壓和發酵,讓肉片產生了一種特別醉人的酸香味。它貌不驚人,做法家常。可以蒸,可以炒,可以煎炸,可以燒湯。雖然比較肥但不太膩,蛋白質長期發酵分解成了胺基酸,鮮味又十足。最好的吃法是去鎮上買兩個燒餅一夾,那味道簡直不擺了。
其實這種美食,就是我國傳統食物中的活化石:鮓。它從周代宮廷宴席上初露芳容,到秦漢時期工藝日趨成熟,一直流傳到現在老百姓的家裡,足有3000年了。但官方詞典和字典的解釋說,它是一種用鹽和紅曲米醃製的魚(這明顯是江西和福建一些地方的紅糟魚),比如《辭海》也說過它是經過加工的魚類食品,比如醃魚,糟魚等。
如果非要較真的話,這個解釋很牽強。最早的鮓是用魚做的,但不等於只有魚才能做鮓。而且其他種類的鮓,也要遠遠多於傳統的魚鮓。比如在宋代的江南,就有一種把羊腿錘爛,煮熟再吹乾的肉菜叫做肉鮓。黃庭堅還曾經記載過一種用黃雀做的鮓(蔡京也愛吃),這就要叫鳥鮓了。到了明代,嘉善地區流行一種柳葉鮓,說白了就是把米粉和切成細窄薄片的五花肉放在一起醃製。
而在福建沿海地區,有一種用蟶子,淡菜和生蠔做的鮓,叫渁鮓。現在的鮓,主要流行在西南地區,比如鮓肉,鮓骨頭(骨頭參),鮓海椒等,你看,不論古代還是流傳下來的「鮓」,已經很多都和魚無關了。所以,很多美食屆人士都說」鮓「這個東西已經消失。實際上,它只是變了個形式繼續存在罷了,說不定你昨天才吃過呢。
那麼早期的鮓究竟是什麼樣的呢?周代的已經不可考,現在能找到的最早的鮓的做法,還是要看賈思勰的《齊民要術》。
魚鮓的活化石:祁陽魚鮓
賈思勰提到,先把鯉魚切成片,搓上鹽之後讓它把表面吹乾。其次,要把米,桔皮,酒,茱萸,花椒等混合在壇底墊上一層。這時就可以一層魚片一層混合料鋪好壓實。最後用荷葉封口上壓重物,一般來說半天就能吃,但最好吃的話,還要等一個月左右。
這就是鮓的初始形態。
而且,賈思勰還不厭其煩地說了做鮓的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做鮓一定要在春秋兩季。這個時候溫度正好,而夏天則容易生蛆腐爛,冬天溫度過低又發酵不徹底。地利:魚大不行,魚小也不行,湖魚佳,海魚次之。小了骨肉盡糜,吃不到嘴裡。太大了吧,骨頭太硬,肉又太粗。所以他提出魚最起碼選擇在1尺半左右以上(上限沒說,我估計怎麼也要10斤以內吧),只要不適合做生魚片的,都可以拿來做鮓。人(魚)和,做鮓的魚一定要越瘦越好。魚太肥,一個是容易腐壞(油脂氧化了),另一個就是過於腥鹹,口味不佳。
你看,在古代,做鮓也挺不容易的。
武松喝的酒最多也就啤酒的度數
要說鮓的味道有多好,其實也不盡然。最起碼魚發酵的那股腐臭腥鹹的味道(想想魚露),單靠橘子皮,花椒,茱萸和只有幾度的低度酒(放酒主要是促進發酵)是絕對去不掉的,它不過是古代保存食物的一個沒辦法又比較好吃的方法。
所以,當清代物質慢慢豐富之後,鮓就在經濟富庶的東南沿海地帶消失了。反而在湖南,四川,貴州,雲南等地,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
其實「鮓」這個字,在漢字中它對應的另一個字,那就是「脯」。漢字在造字時,有意識的會造出同源雙生字,比如脂肪,鳳凰,麒麟,狐狸,狼狽等。這種情況是非常常見的。
而鮓和脯,都是指的除去水分後便於儲藏的食品。只不過一個魚字旁,一個肉字旁罷了。鮓偏向於魚,而脯偏向於肉。鮓側重點在脫水後壓榨發酵,而脯側重點在脫水後曝曬風乾。
所以最早造出這兩個字時,鮓是不能晾曬,脯也是不能壓榨的。但後來禮崩樂壞,誰也不吃周禮那一套了。大家都說憑什麼啊?肉壓榨發酵一下也挺好,魚做成風乾的鹹魚也挺香。所以這兩個字再也不能涇渭分明,反而相互滲透了。
最後扯兩句:
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中,提到了做鮓的另幾種手法,比如布裹石壓,壓石加封,布內扭乾等。發現它們的共同點了嗎?說白了就是通過外力而壓榨去食材本身的水分,從而方便下一步的入味。
而「乍」,本身就有使空間狹窄的意思。怎麼狹窄?那只能靠壓榨囉。鮓這個字,果然造的奇妙。
這大半夜的,又把自己給寫餓了。還有兩個月又要過年了,不知道丈母娘還有沒有做渣肉,很期待。
我是瀾饞食記,愛美食愛生活,熟知中外家常小菜,廚房秘籍。為人耿直,只說乾貨,杜絕忽悠。喜歡美食文化和廚房家常美食,每日(屁)更新深度吃文,關注我!從我這裡學到的,可以讓你成為餐桌上當仁不讓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