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從去年到現在,山西一省之內,8名副省級官員、已知的十數位其他級別大小官員和國企負責人相繼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如此空前的貪官規模,使得山西一舉超越四川、雲南、江西等省,成為方興未艾的反腐大戲中「受災」最重的官場。如此令人咋舌的集團規模性貪腐,正如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劉雲山在宣布對省委書記袁純清的職務調整時明確指出的:「山西省的政治生態存在不少問題,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形勢嚴峻。」
山西的政治生態究竟出了多麼嚴重的問題?賣官鬻爵、幫會橫行、踐踏政令,山西政治生態之腐壞崩塌到何種程度?政商利益輸送網絡發達到何種地步?這些在產煤大市呂梁有著最為突出的表現和折射。《中國經營報》記者通過自己的長期調查,試圖管中窺豹,展現山西隱秘的政商利益地圖。
調查一
「黑金」助官員升遷 權力「反哺」金主
呂梁「官網」
陳川平、聶春玉案發後,山西大量局、處級幹部被調查,其升遷路徑,多與呂梁相關
發生在山西省的鏟腐風暴似乎呈現出向縱深開掘的態勢。截至目前,前省委常委申維辰落馬,金道銘、杜善學、陳川平、聶春玉、白雲5名當任省委常委和令政策、任潤厚兩名副省級領導也均相繼落馬,他們已經被揭露的主要貪腐事跡均發生在在晉任職期間,這預示著將有更多的稍低級別官員以及商人被波及。
據《中國經營報》記者了解,在陳川平、聶春玉被帶走後的三四天內,即有大量其他官員被調查,包括太原市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柳遂記,晉能集團董事長劉建中、山西省人民檢察院政治部主任武傳慧、呂梁市人大副主任鄭明珠、山西離柳焦煤集團前董事長邸存喜、山西大土河焦化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賈廷亮、山西中陽鋼鐵有限公司董事長袁玉珠等。
上述被帶走的人員中,官員皆為長期統攬地方最高權力的主官和組織人事部門主要領導,商人則基本都是有稱雄業內多年的行業領袖。9月3日,山西召開「第二屆晉商大會」期間,一位呂梁商人告訴記者,他意外地被市裡通知要求去參加這個會,因為呂梁「最牛」的企業家邢利斌、賈廷亮、袁玉珠都不能出席,其他一些有份量的老闆有各種顧慮,怕「去了就回不來」不敢出席,任務就落在了他這個小老闆身上。
另外,也有人被帶走多日結束調查。多個獨立消息源透露,太原市國土局原局長張寶玉已於9月4日結束了調查,山西煤銷集團原副總經理喬平在8月結束了調查,東義集團董事長穆錦輝於6月結束了調查。
不願具名的辦案人員向記者透露,現在接受調查的涉案人員之多,已經超出辦案人員精力,硬體設施如看押場所等也已不足。
經濟起飛只有十幾年時間的山西「新型煤焦基地」呂梁,成為此輪山西反腐風暴的重要策源地。
遙遠的伏筆—邢利斌、聶春玉
邢利斌和聶春玉的交集起點很早。2002年,遭遇挫折之後的邢利斌以僅剩的一座租賃經營煤礦—金家莊煤礦為底子,斥資8000萬元買下國有興無煤礦,組建聯盛能源公司。而就在這年之後,煤價開始緩慢回升。正常經營的煤礦難有盈利,但已能持平。煤價正處於暴漲前夜。以臨縣黃家溝煤礦的5#煤噸煤售價為例:2000年28元;2002年120元;2005年300~500元;2008年800元。這時,邢利斌對呂梁的國有、鄉辦煤礦,以買斷資本、租賃經營等方式展開收購。收購伴隨著煤價飛漲進行,至2006年前後,聯盛在主業上已擁有16座煤礦、三個坑口洗煤廠。
本報記者採訪到原來在呂梁市煤炭局後勤部門工作的一位離職幹部,他回憶,邢利斌飛速擴張時的前期工作,都是在一位時任柳林縣主管煤炭的副縣長大力幫助下完成的。那位副縣長替邢利斌疏通政策通道和打理外部環境,邢利斌也取得了聶春玉的支持。2005年《山西晚報》曾有過關於聯盛「貸空柳林信用社」的報導,報導稱,時任呂梁信用聯社理事長的李馬全用農信社資金支持了邢。
後來,那位副縣長調到呂梁市煤炭局任副局長,不久悄然離職。
聶春玉和邢利斌的又一次交集發生在華潤電力併購臨縣黃家溝煤礦之前的2008年12月—邢利斌先行參與了對該礦的託管經營。黃家溝礦是地方國營煤礦,1997年進行了股份制改造但未能登記。2005年託管給一名商人王某經營。黃家溝煤礦原高管稱,2008年12月,聶春玉授意要求臨縣將該礦「再國有化,再公司化改制」,以便引入聯盛能源。據該原高管回憶,董事長王某曾公開對他們說過,聶書記給他打過電話,要他聽從政府安排。再一次「國有」後重新「改制」,由王某的公司和聯盛能源聯合託管。
而接著,2009年4月華潤集團和邢利斌合資成立的華潤聯盛代替聯盛能源成為託管方,和原託管方—王某的企業訂立《補充協議》,「另外向甲方(即王永強)支付人民幣(6.1400, 0.0017, 0.03%)3億元」。
2010年,黃家溝礦產權整體轉讓給華潤聯盛,轉讓補償11.16億元,臨縣政府拿到1.6億元,剩餘9.56億元歸了屬王某。
在託管和併購中得到巨額款項的王某現在處於「潛伏」狀態,行蹤不定。記者撥打職工們提供的電話,對方說自己「不是王永強」。
黃家溝的收購文件透明度問題和款項分配問題被該礦原職工不停舉報。2013年五一節前後,國家審計署的一支審計隊伍曾對這一併購礦進行審計。但煤礦兩位原來的管理層幹部回憶,審計主要針對的是2005年那次託管,而不是併購前後的那些變化。而且其中一位幹部認為,他們審計的是一部假帳,標誌性考量是:黃家溝礦沒有批准2#煤層,但建礦以來一直在偷採該層煤直至被整合前,這是煤礦重要的營收和利潤來源,但該部分收入都在真帳(暗帳)上,不會正式入帳。他認為,如果審計的是真帳,煤礦逃稅案早就爆發了。
因上述託管及併購細節多年不公開,職工認為利益被侵佔,於8月23日停工,現華潤聯盛黃家溝煤礦已停產十多天。
2011年1月,聶春玉升任山西省委常委、統戰部長。這時指向聶依靠煤老闆的「買官」傳言曾在山西的社會中甚囂塵上,坊間輿論指稱邢利斌和在交口盜採煤炭的「福建幫」或為其金主。但這些傳言並未得到任何回應。
從邸存喜到蘇達仁—文藝連起你我他
8月26日,山西離柳焦煤集團前董事長邸存喜被帶走接受調查,他是近日呂梁眾多落馬人物中唯一一個國企領導。
邸存喜,呂梁嵐縣人,部隊復轉軍人,曾任呂梁地方國營兌鎮煤礦礦長、改制後的離柳集團首任董事長兼總經理,2011年7月卸任退休。呂梁市煤炭工業局的一位老幹部告訴記者,邸存喜言語謹慎,思路清晰,有能力,同時愛唱愛跳。約在2000年即煤炭形勢最差、國營煤礦生存艱難的時候,由其嵐縣籍老鄉郭海亮從嵐縣調至兌鎮煤礦負責。郭海亮也是文藝愛好者。
該煤炭局人士介紹,邸存喜在離柳改制後,煤炭形勢一直向好,在此期間,邸通過與自己交好的著名部隊文藝明星認識了曾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任教的名人蘇達仁,從而有了後來的北大青鳥和邢利斌的聯盛能源對離柳的增資協議。
2011年1月,由聯盛集團與北大青鳥礦業科技有限公司分別出資90%與10%組成山西青鳥聯盛能源投資有限公司。當年9月,離柳集團與青鳥聯盛籤署增資擴股協議,市國資委[微博]持股51%,青鳥聯盛注資40.64億元持股49%。但這一合作遭遇了邢利斌撤資,並未成功。邸存喜身邊的一位朋友告訴本報記者,邸存喜「被人涮了」,公司都不可能從中獲利,邸存喜至少不會是因這場合作被調查的。
蘇達仁在北京、香港的演藝界、政商兩界有非同尋常的廣泛人脈。3月中旬,山西聯盛集團董事長邢利斌被從機場帶走調查,隨即,蘇達仁從香港返回大陸後也被控制。
此前,多位在港內地企業家向記者表示,蘇達仁是邢利斌接觸一些高層家族的中介人,也是金業集團董事長張新明認識軍界、政界高層及其家屬的橋梁。山西兩大煤老闆通過蘇達仁交會,並介紹多名晉官在此尋找「升官通道」。
山西本地有人確信,邢利斌、張中生以及聶春玉等都是通過邸存喜結識蘇達仁,再通過蘇認識了北京諸多高層及其子女的。
鄭明珠時代的交口「福建煤幫」
與邸存喜一起被帶走調查的呂梁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鄭明珠,即是交口縣多年主政者。2001年4月至2006年6月,鄭明珠任交口縣委副書記、縣長;接著,鄭任交口縣委書記,直至2013年3月退到市人大。鄭明珠任書記期間,經歷了福建煤幫以露天開採方式瘋狂盜採煤炭、被輿論狙擊、被打擊、找到「紅帽子」公開盜採直到2013年以來漸漸式微的全過程。
福建福清人約在2004年被引入。山西福建商會的會長餘乃安曾向記者介紹,他們是山西從港洽會上招商進來的。福清商人在看到靈石等地「大揭蓋」露天採煤的豐厚收益後,希望也在山西進行露採,但山西並沒有批准露天開採的權力。以「地質災害治理」的形式處理並對外稱,煤炭產品是治理災害時的「少量副產品」。
交口縣因煤炭資源埋藏淺,和晉中昔陽、大同渾源數縣成為福清幫進入山西後最早進入的地區之一。但山西地表生態脆弱、村莊密布、耕地較少,並不適於像內蒙古那樣的露天開採。
2007年,《山西晚報》揭露交口永遠莊盜採慘狀,同年7月,山西省政府被迫下文,禁止「以治理地質災害等名義盜採資源」的行為。但福清煤幫的這些行為並未真正停止,而是在勾結、收買監管者之後,繼續私採。
記者見到了山西能源產業集團行政機關的一名幹部,據其介紹,當鄭明珠在交口當政時,福建人的私挖濫採牽扯到呂梁、山西省的複雜利益,他作為一個縣長或縣委書記根本無法阻止也無法調停,後來,山西能源產業集團即是在交口縣被選中的一個國企成為開採主體該國企在交口縣桃紅坡、雙池、回龍統領並成立了新建、晟凱幾個煤礦。
據記者了解,國土資源部迄今尚沒有審批過山西的露天開採煤礦。
今年3月,山西省原紀委書記金道銘被宣布接受調查後,晟凱和鑫建的福建老闆都已失聯。
據記者調查,交口縣的福建人不是只有一個團夥,他們互有聯繫但背後各有其「靠山」,鄭明珠可能亦在這一網絡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