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承學 何詩海
·詩文評類要籍
詩文評著作是古代文學理論和批評的主要表現形態。由於文體學研究與中國文學批評密切相關,所以詩文評著作也是古代文體學研究的重要史料來源,如《文心雕龍》、《滄浪詩話》等文學批評名著,在文體學上地位也很高。當然,由於文體學不等同於文學批評,兩者在文獻來源和價值判斷上並非完全一致。如《文通》、《鐵立文起》在批評史上影響不大,但文體論內容豐富,因而具有重要的文體學價值。由於宋以後詩話、文話類著作層出不窮,本文介紹的詩文評類要籍,以兼綜眾體的著作為主,單論一體的著作,除少數在文體學上有重要影響之外,一般不列入。
《文賦》。晉陸機撰,張少康集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版。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篇比較系統地探討創作問題的文章,在文體論上繼承《典論·論文》而有較大發展,提出「體有萬殊,物無一量」,紛紜複雜的萬物,決定了表現萬物的文章體類和體貌風格的千差萬別;而作者個性、氣質、審美傾向等的差異,也造成文體風貌的多樣性,所謂「誇目者尚奢,愜心者貴當,言窮者無隘,論達者唯曠」。文章還具體論述了詩、賦、碑、誄、銘、箴、頌、論、奏、說等10種文體的體性特徵和寫作要求,如「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等,主要從情感表達和藝術風貌上來考察文體,擺脫了漢儒重實用和功利的文體觀,在文體學史上有較大影響。
《文章流別論》。晉摯虞撰,原為《文章流別集》所附文論,後別出單行,遂稱《文章流別論》。原書已佚,鄧國光《摯虞研究》(香港學衡出版社1990年版)綜合前人輯佚成果得19則,為迄今收錄最全者。探討文章分類和流別,涉及頌、賦、詩、七、箴、銘、誄、連珠、論、說、書、序、議、策、詔、戒、章、奏、表、駁、吊、令、記、箋、贊、歌、盟、典引、疏、志、訓、謳、哀辭、制、誥、移等41種文體。對每種文體,一一探討其名稱、起源、性質、特徵、功用,考察其發展變化,列舉代表作家作品並加以評論,其論述方法和具體觀點對《文心雕龍》等產生了直接影響。
《翰林論》。晉李充撰,原書已佚,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輯錄佚文11則。從佚文看,此書深受《文章流別論》影響,也是辨析文體之作,論及書、表、論難、圖贊、議奏、盟檄、駁事、誡誥、五言詩、賦等文體,往往以簡練的語言揭示各種文體所宜遵循的風格特點和寫作要求,褒貶古今,斟酌利弊,並列舉優秀作家作品作為典範,如「表宜以遠大為本,不以華藻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謂成文矣」,「論貴於允理,不求支離,若嵇康之論,文矣」等,可見其文體論特色。
《文章緣起》。梁任昉撰,《事林廣記》本較佳,收入《續修四庫全書》,流行《四庫全書》本較多誤漏。以簿錄形式著錄秦漢以來各種文體的起始之作,計有三言詩、四言詩、五言詩、六言詩、七言詩、九言詩、賦、歌、離騷、詔、策文、表、讓表、上書、書、上疏、啟、奏記、箋、謝恩、令、奏、駁、論、議、贊、頌、序、引、志錄、記、碑、碣、誥、誓、露布、檄、連珠、篇、歌詩、遺令、圖、勢、約等85種文體,可見文體分類之細密。此書標舉的是《六經》之外、秦漢以來有明確創作年代和創作者,有一定典範意義的完整篇章,與談文體必溯至六經者相較,顯示出鮮明的特色。
《文心雕龍》。梁劉勰撰,范文瀾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其文體論內容,主要集中在《明詩》至《書記》二十篇,按一定程式系統論述了詩、樂府、賦、頌、贊等33種文體;各體之中,往往又細分小類,如詩分四言、五言、三六雜言、離合、回文、聯句等,史傳分策、紀、傳、書、表等。這種二級分類有40多目。此外,附於《書記》、《雜文》兩篇之後略作說明或僅列其目的文體也達40餘種。全書所涉文體,總計120餘種,代表著南朝文體分類的最高水平;在文體論上,確立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的基本內容、原則和方法,在理論化和系統性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成為古代文體學研究的經典範式;此外,還提出「文體原於五經」、文體風貌與作家才性、氣質、學養、習染的關係、文體規範與文體新變的關係等重要文體學命題,對後世文體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文則》。宋陳騤撰,王利器校點,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年版。最早全面深入研究經學文體的著作,認為《左傳》之文,有命、誓、盟、禱、諫、讓、對8體,並以簡練的語言揭示各體的風格特徵,如命「婉而當」、誓「謹而嚴」、對「美而敏」等。《文則》還論及箴、贊、詔、銘等文體的起源,多追溯至上古時代。論詔體時,特別注意到作者的變化引起文章體貌的變化,認為秦漢以前,詔命皆帝王親制,「鹹有古義」,後世多出文士代筆,遂失古體而變為駢儷;論銘體時,還提出了「初無定體」說,對於研究文體早期形態,頗有啟發意義。
《滄浪詩話》。宋嚴羽撰,郭紹虞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此書對宋以後的辨體批評有重要影響,論詩重體制,專設《詩體》章,從不同角度提出詩體分類,如「以時而論」,有建安體、黃初體、太康體、元嘉體、永明體、齊梁體、唐初體、盛唐體、大曆體、元和體、晚唐體等;「以人而論」,則有蘇李體、曹劉體、陶體、謝體、徐庾體、沈宋體、少陵體、太白體、盧仝體、元白體、東坡體、山谷體、後山體、誠齋體等;此外,「又有所謂選體、柏梁體、玉臺體、西崑體、香奩體、宮體」等。以上分類,主要以詩歌體貌風格為標準。若以篇制體式分,則「又有古詩,有近體,有句,有雜言,有三五七言,有半五六言,有一字至七字」,「有口號,有歌行,有樂府,有楚詞,有琴操,有謠,曰吟,曰詞,曰引,曰詠」等。這些不同角度的分類,是對此前詩體分類的全面總結,充分顯示了中國古代文體產生和命名等的複雜性。
《文筌》。元陳繹曾撰,《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續修四庫全書》本。全書分古文譜、楚賦譜、漢賦譜、詩譜等大類,每大類又設法、式、制、體、格等來立說,似嫌牽強,但保存了豐富的文體史料,體現了元人的文體分類和文體觀念。如「古文譜五」談「體」,先將文體分敘事、議論、辭令三大類。敘事類又分敘、傳、錄、碑、述、表、譜、記、紀等小類;議論又分議、說、辯、贊、跋、論、解、義、箴、戒、規、題、奏、表、札、原等小類;辭令又分詔、誥、冊、教、誓、啟、簡、檄、露布、祝、盟等小類。對每一小類的文體,都詳論其功用、源流變化、寫作要求等。此外,每大類之前的「總說」,頗有理論價值。
《詩文軌範》。元徐駿撰,《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全書二卷,上卷《文範》,下卷《詩範》。《文範》「文章源流第一」條詳論命、詔、敕、璽、制誥、冊、制策、表、露布、論諫、奏疏、議、彈文、檄、箴、銘、頌、贊、七體、問對、書、記、序、論、說解、辯、原、戒、題跋、傳、行狀、諡法、諡議、碑、墓碑、誄辭、哀辭、祭文、連珠、判等多種文體的源流演變;「明體法第三」條論各體文章風格,如「詔宜典重溫雅,謙恭惻怛之意藹然,冊文宜富而雅,制誥宜峻厲典重,表宜張大典實,議宜方直明切,奏宜情理懇切意思忠厚,記宜簡實方正而隨所記之人變化」等;《詩範》提出詩歌寫作要「明體法」,如「五言律詩宜清而遠必拘音律,七言律詩宜壯而健時用拘律,五言古詩宜清婉而意有餘,七言古詩宜峭而言不悉」等。
《詩源辨體》。明許學夷撰,杜維沫校點,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標誌著古代文學批評進入總結和融合階段的著作,以時代為序,以格調為中心,品評先秦至明代各體詩歌,辨其源流,析其正變,代表著明代詩歌辨體的最高成就。主要表現在三方面:一是深化了詩文之辨,如關於詩、文的本質差別、以文為詩、「詩史」說等,都有超越前人之處;二是推進了詩體源流的探討,在以《三百篇》為一切詩體之源的前提下,又詳細論述古詩、律詩、五言、七言等不同詩體的源流正變,強調文體之源與文體起始之作的區別,並不盲目從《三百篇》中尋根究底;三是在揭示各體詩歌發展演變的歷史軌跡上,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如五言古詩,以漢魏為「千古五言之宗」,而建安乃「五言之初變也」;太康,「五言之再變也」;元嘉,「五言之三變也」;永明,「五言之四變矣」;「至梁簡文及庾肩吾之屬」,「五言之再變也」;初唐四傑,「五言之六變也」;沈宋,「五言之七變也」。如此條分縷析,窮形盡態地描述文體變遷,可謂前無古人。
《文通》。明朱荃宰撰,《續修四庫全書》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此書編撰宗旨是識體要,辨流別,以通為文之道,故用一半篇幅收錄古今文體158種,其中有些文體還有二級類目,如「傳」下分史傳、家傳、託傳、假傳,「雜著」下分籍、簿、方、佔、式、關、諺等,全書實收文體200多種,且不含賦及詩歌類文體,其收羅之廣,類目之繁,超過此前任何一部著作,在文體分類史上有集大成之功。其新增文體,主要有四種情況。一是前人雖有立目,但後世很少使用的文體,二是對某些文體的細分,三是對經、史、子著作中大量文體形態的發掘,四是唐宋以後產生、盛行於民間的俗文體。其中經義作為科舉考試文體獲得了獨立的文體地位,特別值得關注。對所錄文體,一一論析其名稱、功用、體性特徵等,成為《文心雕龍》之後又一部內容豐富、規模宏大的文體論專著,然許多論述引用《文章辨體》、《文體明辨》等而不標示出處,是其所短。
《鐵立文起》。清王之績撰,《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此書論文章之體、談作文之法,而不及詩、詞、曲。卷首為「文體統論」,「統論」之後,依次論及序、後序、引、題辭、述、傳、紀、祭文、弔文、行狀、啟、帳詞、頌、箴、銘、命、諭告、詔、論諫、上書、奏疏等140餘種,類目相當繁多。其論能集成眾說,對《文章辨體》、《文體明辨》尤為推重,但不盲從,在二書論述不夠透徹的地方或予補充,或提出不同觀點。在文體序次上,作者不滿以賦為首的傳統,主張以「序」為首,而序文中則贊同「序事者為正體,議論者為變」的說法,似乎比較強調敘事文體,故把「序」、「傳」等文體列在前面,表現出「以史為用」的文體觀。而經世類的「王言」、「臣語」類文體,即朝廷公文,卻位居最後,這也比較獨特。
《歷代賦話》。清浦銑輯,《續修四庫全書》本。現存成書最早的賦話專著,在賦學批評上有創體之功。正集十四卷,以人為綱,輯錄正史關於賦家生平履歷、創作情況的記載,也有摘錄賦作全文或片段的,始於《史記》,終於《明史》,構成賦體文學發展史;續集十四卷,輯錄歷代散見於經書、史著、總集、別集、詩文評、筆記小說、書志目錄等著作中的賦學、賦論材料,構成賦論史的雛形。合而觀之,可謂對賦史、賦學文獻第一次系統、全面、集中的整理,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有些史料後往往加以按語或考證,表現了對相關問題的獨特理解。書後附《復小齋賦話》二卷,收錄賦話260則,為作者平時讀賦、作賦心得,以探討唐宋律賦為主,體現了浦銑本人的賦學思想。
《四六叢話》。清孫梅撰,李金松校點,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此書產生於清代駢散之爭的背景,旨在推尊駢體。從奇偶相生、文質遞變的高度,揭示駢體文產生的必然性;從情文相生的標準出發,推《離騷》為「古文之極致,駢麗之先聲」,從而得出駢散同源,波瀾莫二的結論,為駢體爭得與古文同等的地位;主張駢文寫作用意不用事,以克服過重形式雕琢而內容空虛的弊端;把駢文分為選、騷、賦、制、敕、詔、冊、表、章、疏、啟、頌、書、碑誌、判、序、記、論、銘、箴、贊、檄、露布、祭、誄、雜文等文體,每體都有以駢語撰寫的序題,論述其體制特徵及發展演變軌跡。
《制義叢話》。清梁章鉅撰,陳居淵校點,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八股文研究的重要文獻,以話體批評形式論程式,辨流派,明宗旨,紀遇合,別體裁,考典制,參稽史傳,旁及軼事,併名篇雋句,無不博採廣擷,薈萃一冊,儼然是八股史料長編。其中許多材料,原未形成文字記載,只是口耳相傳,賴此輯錄成編;所引文獻,多有後世不存者,如梁劍華《書香堂筆記》、梁上治《四勿齋隨筆》、梁上國《芝音閣雜筆》等筆記,何焯《遠行集》、項煜《東野堂稿》、楊雍建《弗過軒制義》等制義別集,鄭方坤《三鄭合稿》、王耘渠《明文冶》、蘇翔鳳《甲癸集》等制義總集。有些文獻後世雖常見,但因所據版本不同,內容有較大差異,如所錄《明文海》制義序目錄,比《四庫全書》版多出45篇。這些都顯示出此書重要的史料價值。此書還論及制義的源流演變、命題與作法、代聖賢立言、古文與時文、清真雅正的衡文標準等重要論題,有較高的理論價值。
《文體通釋》。一名《文章釋》,清王兆芳撰,北京中華印刷局1925年版。以文章與學術兼重的態度觀照文體,將古代文體分為「修學」與「措事」兩大類,「修學」之文凡48體,「措事」之文凡94體。具體而言,源出經學的有釋、解、故、傳、微、注、箋等23體;源出史學的有春秋、記、志、表、史傳等13體;源出子學的有略、訣、鑑、原等8體;源出雜學的有反、廣、補、擬4體。教、訓、典、法、冊、命等37體源出君上之事;上書、章、奏、劾、表、疏等55體源出臣下之事。另有禮辭、聯句2體,流通君上、臣下之事。以上合計142體,再加附帶論及的56種,全書釋涉文體總計近200種。其中有些是著述形態,如例、音、鑑等;有些是古代文章寫作中相當重要而一般文體學著作很少涉及的文體,如擬、效、學、法等。對所收各種文體,一一加以闡釋,重視本義及追源溯流,在「祖述」的基礎上加以「引申」,多有自得之處。
《文體芻言》。清吳曾祺撰,《歷代文話》本。此書十三篇,原附於《涵芬樓古今文鈔》後,實即對《涵芬樓古今文鈔》所選13類文章的文體分類、文章編選作理論思考與技術說明。其文體分類受《古文辭類纂》影響較大,強調分類標準的統一性,從文體之用出發進行分類,從而解決自古以來文體分類混亂的現象,較有積極意義。而在對一些具體作品文體屬性的判斷上,則時出己見,如班固《封燕然山銘》、張載《劍閣銘》,同為摩崖之作,而在姚著中一入碑誌類,一入箴銘類,為吳曾祺極力反對;又姚氏把韓愈《祭鱷魚文》列入「檄」文類,《文體芻言》以為「殊可不必」。另,《古文辭類纂》的文體分類雖影響較大,可惜有類無目,只為文體大類作序題,對各種具體文體不加論述。《文體芻言》則一一加以闡釋、辨析,對姚著起到了較好的補充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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